在江湖人中,使用这种特制夜行靴的人,为数不多。这是说,只有那些存心不良的人,方备有此种靴。一个问心无愧光明磊落的人,不会备有这种可行走瓦面、登堂入室无声无息的夜行靴。有这玩意的人,必定也备有夜行衣,那是一种用软绸特制的紧身衣,使用轻功提纵术不但可以手脚灵活,而且妙处在决不带风。武林正道人物,不为非作歹,不谋财害命,要是与人有怨,则光明正大地挑战叫阵,不需用这种夜行衣靴。
秋华看到这双破了的夜行靴,心中一懔,这位屋主人周老四岂会是耕田的村汉?
江湖人对同道皆怀有戒心,因为很难分辨对方是敌是友。见了这双夜行靴,他脸色变了,推凳而起。
糟了!刚站直身躯,突然一阵昏眩感袭到。
他上身晃了晃,定神外望。
眼前发晕,人和物的影子似乎都在晃动,映像朦胧,像是喝醉了酒,所有的景象似乎都是重叠的。
他想挪动双腿,腿沉重极了。
挤在门口看热闹的人不见了,似乎万籁无声。
他的身躯摇摇,倦意袭来,眼前发晕。
“咦!”他轻叫,向坐在对面的杨八看去。
他看到两个或三个杨八的影子,看到朦胧的,冷笑着的模糊的面孔。
他明白了七分,举起沉重而虚软的手,抓住了茶杯,吃力地举至鼻端。
“闻不出异味的,阁下。”杨八的语音入耳,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他的听觉也在逐渐消失了。
“乒乓!”茶杯握不住,掉在脚下打得粉碎。
“我被暗算了。”他想。
他想运气迫出迷药,但已经不可能了。迷药不是毒物,麻醉神经发挥药力之后,任何登峰造极的练气高手也无能为力。
他听到门外有隐隐人声,想分辨语音,但已经晚了,一阵昏眩感浪潮般袭到,只感到天旋地转,向后便倒。
在昏厥的前一刹那,他隐约地听到有人叫:“倒也!倒也!快请二爷来。闲人走开。”
不知经过多久,他从昏天黑地中醒来。首先,他听到一阵阵可怕的低吼声。
“是豹子。”他骇然地想,神智迅速地恢复清明。
眼前灯光刺耳,身上凉飕飕地。
等到他的眼睛恢复常态时,第一眼便看到两张熟悉的脸孔,正向他阴森森地冷笑。
“潜龙梁北两个狗男女。”他心中暗叫。
他心中一冷,知道完了。
这是一间十字形的大房间,巨石垒墙,合抱大的巨木为顶,从装了酒杯粗铁格子的小窗向外望,可看到几颗闪烁着的星星,是夜间了,这间房屋是建在地面上的。
前面,是入口,建有儿臂般粗的铁栅门。右首,是囚室。左面,是建了沉重铁栅门的兽栏,四头白牙森森的金钱大豹往复奔窜,发出可怕的咆哮声。后面,是刑具室,刀枪槌棒应有尽有。
他所立身的地方,是宽大的行刑室。顶上两条铁链下,两个大扣环扣住了他的一双手,只有一双脚着地。
他浑身已被脱光,大概是因为潜龙梁北的妻子在场,因此有人用一块沾了血的布掩住他的下身。
除了潜龙梁北夫妇之外,还有四名健壮如牛的大汉,在左右抱肘而立,一个比一个凶猛。
他感到头脑仍有点沉重,晃晃脑袋,摇不落沉重感,动动手,手已麻木。
他吸入一口气,冷笑道:“吴某落在你的手中了,可是,你枉费心机。”
潜龙梁北逼上两步,手起掌落,“劈劈啪啪”给了他四耳光,退回狞笑道:“我知道你明知是死,要在嘴上讨便宜。你尽管说好了,反正你已是将死的人。”
他感到口中咸咸的,嘴皮已被击破。
“在下十分遗憾。”他冷冷地说。
“遗憾什么?”潜龙粱北冷然地问。
“那天在草凉驿没有宰掉你公母俩。”他脸色冰冷阴阴地说。
鬼女人火起,伸手拔剑,柳眉倒竖,杏眼睁圆。
一名大汉焦急地叫:“大小姐,不可!老爷交代下来,在老爷未返回前,不许任何人处治他。”
“不要你管。”鬼女人怒叫。
“可……可是,小……小的……老爷惟小的是问,小的担当不起。”大汉哭丧着脸叫。
“锦华,不要伤他。”潜龙梁北阻止乃妻拔剑。
鬼女人哼了一声,切齿叫:“不管怎样,我一定要亲自送他进枉死城。”
“在下领情。”秋华冷笑着接口,又道:“有你这种漂亮的雌儿相送,在下受用不尽,死也甘心。”
潜龙梁北向兽栏一指,冷笑问:“你看到没有?”
“看到了,那是替在下收尸的,是吗?”秋华毫不胆怯地问。
“你料对了。在你受尽惨刑之后,大豹便会替你收尸。”
“为何还不动手?”
“快了,家岳不久便可返家,便是你的时候了。”
“龙爪村用迷药计算在下的人,是你的岳父?”
“那是家岳派在那儿的眼线。这座龙背庄方是家岳的产业,这儿是刑室,对付那些顽强佃户,大大的有用。”
“哦!令岳大概不是无名小辈哩!”
“成都府谁不知周二爷?”
“令岳为何不见在此?”
“家岳到城中访友,访阴风客邹士隆。”
“哦!原来令岳也想要名单。”
“大概是吧。”
“你们枉费心机。”
“咱们走着瞧好了。”
“吴某等着。”
外面突然有入扬声叫:“老爷驾到。”
铁栅门无人自开,进来了八个人。领先那人脸团团,大腹便便,脸上全是肥肉,挂着可掬的笑容,年已六十开外,红光满脸,虽胖得像条猪,但步履毫无蹒态。
潜龙梁北欠身相迎,笑问:“岳父,事情怎样了?”
“阴风客不在。四神皆不在府。”胖家伙笑答,向秋华走近咧嘴一笑。
秋华吸入一口凉气,脱口叫:“原来是你。”
“你认识我?”肥家伙笑问。
“你是早年横行山东的恶贼,笑弥勒吴昌,咱们还是本家呢。你右耳垂的紫斑未割掉,瞒不了别人的。”
“但天下间耳垂有紫斑的不止我一个笑弥勒,我目下姓周,名应举,字公权,成都的财主缙神,神通广大的龙背庄周二爷。怎样?我混得不错吧?笑弥勒已在江湖上失踪了二十余年,你年纪不到二十岁,居然一眼便猜出我的真身份,我不得不佩服你确是高明。哈哈哈!”
“你这种人不死,真是苍天无眼。”秋华恶狠狠地说。
“哈哈!我这种人比任何人活得更长些,死不了的,必将寿登百龄,无疾而终。别管苍天的事,咱们谈谈自己。”
“谈什么?名单?”
“哈哈!你果然聪明,一猜便着。”
“不替你的女婿报仇?不替你的女儿出气?”
“谁说过不来了?”
“我既然非死不可,凭什么把名单给你。”
“哈哈!你会给的。”
“少做梦。”
周二爷向一名大汉招手,笑着说:“喂伙计,准备大刑伺候。”
秋华曾试图用软骨法脱出双手,可是他发觉气海穴曾经受过重击,聚气困难,软骨法无法施展。气乃力之源,气不聚力不生,想挣断铐链也力不从心。其实,即使他能用上气功,铐链粗如茶杯,有万斤神力也休想将其挣断。
大难临头,必须自救,他定下心神,开始默运先天真气,发觉气海并未被制死。只是曾受到重击,运气困难而已,只须没有人打扰,聚气可望成功。
可是,周二爷已不给他有聚气的机会了。四名大汉在刑具室抬出了火刑的用具,炉中炭火熊熊,一长一短两根烙铁,已发出暗红色的光芒。
一名大汉呈上一根浸过水的皮鞭,周二爷向潜龙梁北示意将鞭接下,向女儿锦华挥手说:“你先回避,去向你二哥说,叫他小心留意,严防有人前来踩探。”
打发女儿离开,他向秋华笑道:“呵呵!先给你一顿皮鞭,你的血便会上浮,然后用烙铁让你快活,烙声响特别好听。你忍着些儿,看你能挺多久。在你熬刑期间,在下不会发话问你,直等到你熬不下去时,可以出声招呼。呵呵!俗语说:人心似铁,官法如炉,而私刑比官法惨酷残忍千百倍,老弟,熬不下去的,在下等你的答复。”
秋华不理他,默默行功。
周二爷冷笑一声,又道:“不必枉费心机,在下已在阁下的气海与丹田弄了手脚。你的气海与一般练气的人不同,找不到穴门,但用重手打击,伤及内腑,想聚气难比登天。阁下,你知道在下为何要用火刑对付你吗,练气的人行起功来,刀剑不伤,但决不可能火刑不侵,因此,在下为防意外,所以用特粗的铐链和火刑,让你尝尝火刑的滋味。”
秋华定神行功,不加理睬。
“北儿,动手。”周二爷暴叱。
潜龙梁北一声狂笑,皮鞭“唰”一声抽出,“叭”一声暴响,抽在秋华的腰背上,下身的布巾应鞭震落,秋华成了个赤条条的人,着鞭处出现青白色的一条鞭痕,片刻又变为红色,触目惊心。鞭声像联珠花炮燃爆,长鞭啸风声惊心动魄。
秋华先前还能运功相抗,但不久便浑身乏力,皮肤开始裂开,成了个血人,身躯随鞭挞声摆动,气息渐虚。
皮鞭可怕地挥舞,鞭鞭着肉,他感到痛苦的浪潮凶猛地向他袭击,无尽的痛楚像山岳般压在他的身上,令他感到天旋地转,眼前星斗满天。
他渐渐陷入昏眩境地,眼前已看不见景物,耳中轰鸣,只能听到可怕的鞭声,似乎他的肌肉正被一丝丝撕裂,彻骨奇痛却反而减弱,已陷入将失去知觉的麻木境地了。
行将昏厥的前一刹那,耳中隐约地听到周二爷的吼声:“用盐水来泼他,不许他昏厥。”
“哗”一声水响,他像被人开膛剜心,惨烈无比的痛楚突然麇临,痛得他浑身猛烈地抽搐。
“哎……”他不由自主地大叫。
“哈哈!你这位硬汉终有叫唤的时候哩!哈哈哈哈……”周二爷捧腹狂笑。
他钢牙挫得格支支地响,突然大叫道:“如果在下留得命在,吴某将杀你们个鸡犬不留。”
周二爷抓起一条烙铁,咯咯笑道:“十八年后,等你投胎转世方能前来报仇雪恨了。哈哈!你看,这根烙铁够不够红?”
周二爷一面怪笑,一面走近,吐一口口水在烙铁上,“嗤”一声怪响,青烟直冒。
“哈!够热哩,哈哈哈……”周二爷狂笑,将烙铁徐徐伸向秋华的胸口。
所有的人,皆脸上变色,眼看遍体鳞伤的秋华被泼上盐水,仍然不肯屈服,不由悚然而惊。
“嗤……”烙铁烙在秋华的右胸上,皮肉立即变黑,发出一阵刺耳的怪响,和刺鼻的焦臭。烙铁起处,胸肌出现一条外侧焦黑,中间惨红带褐的伤痕。
秋华浑身一震,浑身都软了,但牙关咬得死紧,虎目中放射出无比怨毒的光芒。
“哈哈哈哈……”周二爷兴奋地狂笑,笑得浑身肥肉都在抖动,笑完,换过一条炽红的烙铁,开心地说:“老弟,我承认你是我第一次所见到的硬汉,但并不因此而削减我的兴趣。呵呵!用烙铁烙人是一大享受,天下间再也没有比亲手烙人更富刺激的事了。当然,我的兴趣并不以火烙为满足,看豹子撕人也是一大乐事。我知道你很了得,能击败我的女婿潜龙梁北,非同小可。因此,我下手烙你极有分寸,保证可以保留你大部分精力,请你斗一斗大豹。看那些可怜虫一进兽槛便被撕碎,不够刺激。能看你这位高手和大豹相搏,这才过瘾。哈哈哈哈……”
笑声中,他的烙铁徐徐伸向秋华的左胸。
秋华无法后退,一股怨气直透天灵盖,浑身肌肉都在抽搐,眼睁睁看着烙铁接近,接近……
“如果我不死,我要杀尽他们,杀……尽……他们……”他心中在狂叫。
“当!当!当!当!……”外面突然传来震耳的锣声。
周二爷的手停住了,向潜龙梁北说:“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进来三五个小贼,敲警锣干什么?这些人小题大作,真该好好惩罚他们。”
他很沉着,但潜龙梁北却沉不住气,说:“可能有大批高手入侵,岳父……”
“去!去!谁敢到我这儿撒野?大惊小怪……”
话未完,远远地传来一声惨号,凄厉刺耳,接着狂叫声大作:“后院失火,失火……”
周二爷丢掉烙铁,叱道:“还不快去?”
众人一拥而出,刑室中只留下了两名大汉善后。
且回头表表在街上跟踪两名爪牙的白衣人。他跟踪两人到了周家,藏身在周家围墙外路旁的草丛中窥探,无巧不巧地,看到周二爷带着人外出,他藏身的地方就在路旁,看得真切,看到了周二爷耳垂下的紫斑,不由吃了一惊。
他沉得住气,直等到周二爷带着人去远,然后移至稍远处候机,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方发现出来了一名壮汉,便远远地跟上了,在半里外赶上突然出手袭击,拖至隐秘处拷问口供。
问明了他所要知道的一切,他感到心向下沉,暗暗叫苦,立即将俘虏点了穴道,藏在一个土洞中,飞步向城里赶,希望能赶上周二爷。
可是,他失望了,周二爷已经早就到了府城啦!偌大的府城,周围二十里,有无数大街小巷,他人地生疏,到何处去找周二爷的下落?向人打听,同样地失望。
直找至日落西山,仍然一无消息,周二爷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音讯全无。聊可告慰的是,他已经打听出四神并未在府城落脚。
他一咬牙,决定独自一人到周家碰碰运气,便匆匆在城中的小食摊上进膳,出城而去。
城南有一座大名鼎鼎的大桥,叫做万里桥。成都的城池,历年扩充,从七里扩充至目前的二十二里三分,因此原离城八里的万里桥,变成了南门外的城外大桥,桥两端已形成市集,成了府城的附廓市肆。
桥横跨江面,长仅十余丈,高三丈宽丈余,并无过人之处。桥本名笃泉桥,出为桥南有一座笃泉。三国时,蜀使费-出使东吴,诸葛亮饯于桥上,费-叹道:“万里之行,始于此。”因此,这座桥便被称为万里桥。唐明皇避安禄山之乱,过桥时问桥名后,感慨地说:
“开元末,僧一行谓更二十年,朕当远游万里外,当其验也。”由于这两件典故,万里桥身价万倍,比其他李冰所建的七座桥更有名。
桥南形成了市集,约有两百余户人家,镇市中心的一座丁字街,南行是嘉定大道,往西则可到武侯祠、昭烈庙等名胜区,也是到龙爪村必经的道路。
到了丁字街口,他看到迎面匆匆走来一个脸色姜黄的小伙子,并未介意,只感到小伙子忧形于色,神情有点异样而已。
小伙也看到了他,突然止步站在一旁向他打量,等他经过身畔,突然低声叫道:“是小白龙任兄吗?”
他吃了一惊,止步扭头向小伙子打量,惑然低声问:“在锦都任某没有朋友,尊驾……”
“四海游神不是你的朋友吗?”小伙子低问。
“不错,咱们很投缘。”
“任兄是不是来找他的?”
“在尊驾未表明身份之前,恕难见告。”
“我是他的好朋友。”
“贵姓?”
“小姓秦。”
“你与他……”
“海内存知己,情同骨肉,义胜同胞。”
“你……”
“我在找他,他失踪已经一天了。”
“在草元堂失踪,对不对?”
“任兄,你……你知道他?”小伙子惊叫。
小白龙向郊区一指,兴奋地说:“老弟,到偏僻处说话。”
两人出到街口,小伙子见四下无人,急问道:“任兄,请……”
小白龙脸色一紧,问:“秦兄弟,你的拳剑造诣如何?”
“尚可去得。”
“在成都有没有艺业比我高明的朋友?”
“有。咦!你的意思……”
“目下无暇多说,总之,吴老弟目下命在旦夕,必须……”
“什么?你……”
“他已落入早年的山东大盗笑弥勒之手,笑弥勒要将他献给四神……”
“哎呀!”小伙子惊叫,跌脚道:“笑弥勒艺臻化境,结义三兄弟如龙似虎,而我的朋友恰好在今晨追踪四神,已启程到嘉定去了,这……”
“你是说,已没有朋友可帮忙了?”
“是的。他……”
“笑弥勒已改名叫周应举,就是桥东华阴粮行的东主,他的家在龙爪村附近,特建的刑室全用巨石铁栅造成,不怕水火,警备森严,没有宝刀宝剑,休想进入。我已在外围踩探通了,要想从刑室里面救人,难比登天!……”小白龙接着将白天跟踪贼人的经过简略地说了,最后说:“我本想跟踪那笑弥勒,在路上擒他交换吴老弟,花了一天工夫,却不知老贼的下落。”
“走,我们到周家。”小伙子焦急地说。
“凭我们两个人?”
“是的,水里火里,咱们为了朋友道义,必须一走。”
“那……”
“你刚才不是想独自前往吗?”
“但……但没有把握救人,前往岂不枉然?这次我在河南,听说四神已经到了四川,又听到吴老弟身上带有四神所要追索的名单。外面谣言甚多,但在下不信吴老弟是个出卖名单求赏的人。我和他在宜禄镇结交,交称莫逆,他的为人,令在下十分敬佩,咱们彼此虽然不曾义结金兰,但友情如金石。因此,我星夜赶来四川,希望与吴老弟见面谈谈,却碰上这档事。不管是刀山剑海,我必须闯一闯,但是你……”
“我?我愿为他粉身碎骨,死而无怨。”小伙子咬牙说。
“好,我们为朋友义无返顾,拼将热血酬知己,为全道义可轻生,走!”小白龙凛然地说。
“且慢!”小伙子叫。
“什么?你……”
“你不是说,需要宝刀宝剑吗?”
“是的,你的意思……”
“秋华兄的宝剑,目下落在锦城馆主手中。”
“锦城馆主聂孝?他……”
小伙子将飞仙岭的事概要地说了,接着说:“锦城馆主并不足惧,讨厌的是华山老人一群老家伙目下在聂家,想取回宝剑,恐怕……”
“咱们命都不打算要,还顾忌什么恐怕?没有宝剑宝刀,进不了刑室,去也是枉然,因此咱们已别无抉择。走!去聂家,事不宜迟。”
“你打算如何对付锦城馆主?”
“向他讨回吴老弟的凝霜剑,给当然好,不给也得给。华山老人如果硬出头,咱们日后……哼吴老弟如有三长两短,咱们将这些事公诸天下,看他们有何面目在武林中称英雄道字号,他们必须受到报应。”小白龙义愤填膺地说。
小伙子长叹一声,苦笑道:“秋华哥有你这位血性朋友,不虚此生,走!”
两人重行入城,直奔聂家。
聂家在午后时分,已作下了妥善安排,大门开得大大地,里面人影全无。
小伙子领先,小白龙后跟,直上台阶站在门外扬声叫:“里面有人吗?”
没有人回答,小伙子心悬秋华安危,明知聂家必有周详准备,已顾不了许多,向小白龙举手一挥,踏入了大门,通过院子直趋大厅,一掌推开了虚掩着的厅门。
“请进!”厅门被推开的同时,里面有人叫。
两人冷然向厅中瞥了一眼,毫无所惧地入厅。
厅中,主人锦城馆主不在,共有四个人。华山老人、伏龙尊者、入云龙、多臂熊。四人有点出乎意料之外,起身相迎,华山老人讶然问:“咦!阁下不是小白龙任少侠吗?那位是……”
小白龙抱拳行礼,凛然地说:“晚辈正是小白龙任家宏,四位前辈是不是替姓聂的撑腰来的?”
伏龙尊者笑道:“任施主请勿误会,老衲四人,意在替双方排解纠纷,解释误会,别无他意。”
“好一个排解纠纷解释误会,宅中各处高手伺伏,宛若虎穴龙潭,像是楚霸王摆下的鸿门宴,晚辈不敢领教。请问聂馆主在家么?”
“老弟请勿先入为主……”华山老人急急解释。
小白龙冷笑一声,抢着说:“晚辈今日刚到成都,也许是非黑白不明,但飞仙岭十里埋伏重重截杀的事,已是传遍天下了,任何巧辩,也掩不了事实。”
“老弟此来……”
“晚辈此来,当然不敢逞强和诸位前辈理论,公道自在人心,晚辈还不配和诸位前辈辩论究竟谁是谁非,只想和聂馆主谈谈,有事相商。”
“老弟请勿冲动……”
小伙子大为不耐,焦躁地叫:“你们老谋深算,老成持重,我们年纪轻,自然无知冲动。宗政前辈们,咱们有十万火急的事待办,无暇与前辈平心静气坐下来谈是非黑白,只希望叫聂馆主前来见面,三言两语交代就走。”
小白龙也急躁地说:“晚辈只有两个人,早知诸位在替聂馆主撑腰,所以有自知之明,不是前来拼死活的。反正来日方长,吴老弟自会与诸位了断。既然聂馆主不肯出面,那么……”
小伙子扭头就走,大声说:“任兄,咱们走,武林五老不会一辈子在聂家做看门狗,总有一天聂家会被杀个鸡犬不留。走吧,不必浪费唇舌,别耽误了咱们的事。”
小白龙拉下腰带,“啪”一声一拉两断,咬牙切齿目露凶光,悲愤地大叫道:“任某有生之年,将奔走天下,揭发成都府这段武林卑鄙的丑事,致力于替吴老弟复仇,死而后己,如果言不由衷,有如此带!”
说完,扭头发足狂奔。
入云龙急步便追,大叫道:“任老弟,有话好说,请留步,咱们都是吴老弟的朋友。”
小白龙和小伙子已奔过院子,到了门楼下,扭头目眦欲裂地叫:“吴兄弟没有你们这种朋友,如果有,他会在九泉下痛哭流涕,他将剜出自己的眼睛来后悔当初认识你们。”
说完,发疯似的奔出大门,两人如飞而去。
华山老人听出话中有因,追出大叫道:“任老弟,等一等……”
可是,门外夜市刚开,市集下灯火辉煌,游人如蚁,两人奔入人丛,三两转便失去了踪迹。
伏龙尊者,面向人丛骚动处急追,一面向同伴叫:“跟上!吴施主必定有事,老衲感到心惊肉跳,且追上他们问个究竟。”
追到城根,小白龙两人飞越城墙,出城绕河岸扑向万里桥头,城门已闭,城外人迹稀少,尽可施展轻功。
两人越过万里桥,追的人已至桥北、小白龙发觉有人追踪,向小伙子说:“先摆脱这些人,你的轻功比我高明,谅无困难。”
“不!”小伙子断然地说,一面急掠一面说:“引他们到周家,咱们可从中取利,引起混乱便可乘机救人。”
“咱们必须弄到周家几个重要的人质……”
“不行,秋华哥本身就是重赏,除非能抓住笑弥勒,不然的话,抓任何人做人质,笑弥勒也不会放手的。做贼的人无不大奸大恶,潜龙梁北连亲生老娘也不想要,笑弥勒除了自己之外,哪还会管别人的生死?”
“那……你决定……”
“你放火吸引他们的注意,我入刑室救人。听你说刑室不在地下,相信不难接近,我的剑比凝霜剑差不了多少,花些工夫砍断铁栅该无困难,难的是你必须吸引他们,而又不可失手被他们困住,尽量拖延时间,好让我砍断铁栅。”
“我相信必能办到。”
“好,我们尽力而为。”
两人脚下加快,招引后面的人跟来,小伙子的轻功出尘拔俗,像是电光流火。小白龙全力施为,用尽全力也很难跟上,心中十分惊讶,怎么想也想不通,这位十来岁的小伙子轻身功夫怎能练得如此精纯的?
小白龙早将周家的形势摸清,在半里外便闪入路旁的树林,到了周宅的北面,在小山旁居高临下细察宅中的动静。
周家的宅院占地甚广,宅第连云,亭台四布,刑室位于西园南角,距大宅约有五六十丈之遥。园西南不远处便是外院墙,有一道小门通向堤堰。宅四周的院墙,构造得特殊,从外面看,与一般有钱财主的防贼院墙并无不同。但内面可就不同了,濠设在墙内,下来困难,再加上濠内侧的三丈草地布了些陷坑伏弩,更是讨厌。这是说:从外面爬墙容易,下来困难,能下来,也无法飞越深濠和陷阱区。不下来便罢,下来性命难保。
小白龙久走江湖,见多识广,而且已在俘虏口中问出一切,心中早有计较。两人商量不久,决定分两路进入,小白龙从宅左入庄,小伙子走西南角欺近刑室。
计议停当,两人分头行事,小白龙脱掉白衣裤,换上黑衣,悄然向宅左摸去。
放火诱敌并不困难,他见宅就放火,房屋都是木造的,要放火不愁无处下手。
小伙子因为需要绕向西南角,进展慢了些,还未接近刑室,火光已起,警锣已鸣。
秋华的鞭伤并不太严重,只是淋了盐水痛得难受而已。烙铁所伤之处,也只伤了一层皮肉。笑弥勒志在逼供,并不希望早早将秋华置之死地,因此皆是些浮伤。
笑无常带着人走了,两名大汉也匆匆外出,握着钢刀站在门外戒备,眺望远远的火光。
室中,只有一个人了,他定下神,强忍彻骨奇痛,开始试行聚气。
真妙,一顿凶狠的皮鞭,反而成全了他,打得他气血沸腾,先前被打击的气海和丹田,反而淤积消除,竟然可以聚气了。
“老天!给我一些时间。”他心中暗叫。
痛楚阻碍他聚气,他不得不咬紧牙关,意志力全放在聚气上,慢慢地,他已可将痛苦逐渐忘怀。
行功中,蓦地,他感到嘴唇有物相触,本能地睁开双目,不中一怔。眼前,有一只清癯的大手,姆食两指拈有一颗他极为熟悉的丹丸,清香扑鼻。
“是他!”他心中暗叫。
他口一张,丹丸入腹,耳后有熟悉的声音说:“你活该。呸!你到底要麻烦我多久?一时不在你身旁你就出毛病。”
他闭上虎目苦笑道:“我……我该死,太……太大意。”
“君子可以欺其方,也难怪你。”
“我想,以后不会再麻烦你老人家了。”
“真的?”
“江湖鬼蜮,人心难防,好人做不得,今后我会小心了。”
“不做好人了?”
“好人不能不做,但不会再上当了。”
“你这人确也值得爱惜,今后小心些就是,千万不可为此而灰心,大成练气术练得怎样了?”
“晚辈愚鲁,还没打好根基呢。”
“你比我所期望的要用功得多,极为难得,短短一月,他们已找不到你的气门了,尔后必须保持一贯的精神,用功不懈。我走了,好自为之。”
“你老人家不将晚辈放下?”
“呵呵!那是你的事。我在你师父面前,一力保证你可以克服一切困难,叫你的师父不要管你的闲事,让你磨练自己,进来救你,岂不是我自掴嘴巴么?再说,接应你的人快到了,我得走。”
说走便走,立即声影俱无。秋华不敢叫,仍然说:“你老人家至少也该让晚辈看看你老人家的真容吧?”
身后无声无息,他叹口气说:“真是个怪人。”
他开始行功,丹药逐渐发挥了神奇的效用,痛楚渐消,气机旺盛,先天真气流转如溯,真力源源而生。
蓦地,门口“哎”一声狂叫,其声凄厉刺耳。接着,极熟悉的声音入耳:“开门,不然我会活剥了你。”
“谢谢天!她来了。”他心中兴奋地叫。
外面两名大汉已倒了一个,小伙子正用冷电四射的宝剑,逼另一名大汉开门。
大汉脸色死灰,被迫在墙角下,哀声说:“饶……饶命!门锁匙在……花爷手中,他……他随二……二爷到……到前面去了,在……在下无能为力。”
小伙子一剑扎下,大汉狂叫一声,扭动着身躯挣扎。
小伙子拔剑在门锁上一阵猛砍,连砍五六剑,方将门环砍掉,推门而入,向里急奔,到了铁栅前,看到了赤条条浑身是血的秋华惊叫一声,几乎栽倒,打一踉跄脱力地倚爬在铁栅上,尖叫道:“秋华哥你……你……”他泪下如雨,全身软弱无力。
“我不要紧,打起精神来。”秋华叫。
小伙子是黑煞女魅,她听到秋华坚强有力的声音,不由精神一振,一蹦而起,全力挥剑猛砍铁栅上奇粗的栓链。栓链与铁栅的铁条同样粗大,上面加了一把数十斤重的巨锁,剑砍在上面,“铮”一声反弹老高,只能砍入两分左右,原来锁和链皆是精钢所打造的,宝剑虽利,对付粗大的钢链,仍然用处不大。
“砍铁栅比较好用劲。”秋华叫。
好用劲但同样不易对付,剑轻,而女孩子劲力到底有限,连砍八九剑,铁栅仅被砍了近寸深的一道口子,早着呢!想砍断一根铁栅,必须上下各砍两道断口才行。
门外已可看到火把的光芒,以及狂奔而来的脚步声,有大批恶贼向刑房赶来了。
姑娘形如疯狂,奋力乱砍,心中一乱,反而浪费气力,失去准头,不能每次都砍在已经砍出的缺口上。
她一面狂砍,一面狂叫:“老天!助我,助……我……”
第一个出现在门口的人,是在草元堂园口秋华向他问路的老人,身后大群恶贼潮水般涌入,火把齐明,急抢而入。
这瞬间,秋华用上了缩骨功,双手突然脱出铐链,一闪即至,叫道:“剑给我。”
姑娘狂喜,将剑递入,同时转身左手疾扬,打出了一把梅花针,以满天花雨的手法撒出,向狂冲而来的人群射去,势如暴雨。
老家伙鬼精灵,向地面伏倒,后面的人不知利害,也看不见射来的梅花针,仍向前冲,刹不住脚,竟踏着老家伙的身躯而过,立即狂号声惊天动地,倒下了五名之多,后面的人方骇然止步。
秋华恰在这瞬间砍断了铁链,拉开了栅门叫:“进来,交给我。”
姑娘一闪而入,老家伙恰好冲到。
秋华一声怒啸,身剑合一迎上,“嚓”一声轻响,老家伙的剑从中而折,剑虹再吐,贯入老家伙的心窝。
宝剑多一分力,便多一分威,三岁小娃娃即使用干将莫邪,也难砍断径寸树枝。宝剑到了秋华的手中,平添了三分威力。他宛若一头出柙疯虎,发出一声爆发似的怒吼,冷电飞射,幻化成一个光球,滚入了人丛中,立即血雨飞纷,断了的手脚八方飞掷,狂号震耳。只一冲错便挺进了三丈左右,两丈宽的栅前房间走道,霎时成了人间地狱。
机伶鬼们心中有数,拼命向外逃,火把全丢了,向宅院人声大起处飞逃,赶来的二十余名恶贼中,只逃走了五六名,其余的全倒在屋中号叫呻吟,有几个已经断了气。
赶走了其他的人,秋华剥下一名贼人的衣裤穿上,拾起了一把双面有刃的沉重雁翎刀,收宝剑交还姑娘,咬牙切齿地说:“不杀光这儿的人,决不罢手,走!”
姑娘心中一懔,急叫道:“秋华哥,多杀有伤天和,你……”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恨恨地说:“冰心妹,你知道我所受的折磨是什么滋味吗?”
“我……我……”
“鞭打得体无完肤,火刑皮焦肉裂,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是舍身喂兽的菩萨?不,我不想做菩萨,也不配做菩萨。宅院中人声鼎沸,老伯他们来了?”
“家父已在午间到嘉定追踪四神去了,来的是小白龙任大侠,是他先得到你的消息,而不惜性命前来……”
“快走!”秋华叫。
两人向火光冲天,人声呐喊处奔去。
接近了宅院,迎面闪出八名大汉,其中之一喝道:“什么人?各守方位,岂可乱闯?”
秋华挥刀猛扑,怒吼声惊夭动地:“四海游神,索命来了。”
“咔嚓嚓”连声怪响,抢出的两名大汉来不及闪避,连人带剑分为八段,肚肠爆出,扑地便倒。雁翎刀刀沉力猛,在秋华含怒一挥之下,谁也禁不起他奋力一击。
周二爷的庄院中,只有四五十名可派用场的人,其余的都是奴仆和妇孺,只能用刀枪吓唬人,真碰上煞星,等于是白送死。一照面便砍倒两个,其他六个人见同伴连人带剑而断,吓了个胆裂魂飞,丢下刀剑撒腿便跑,呐喊着逃之夭夭。
秋华抢入屋中,见人便杀,杀入内房用油灯放火,然后重新杀出,向人多处杀去,雁翎刀过处,像是砍瓜切菜,惨绝人寰。
姑娘在后紧跟,没有插手的机会,被残忍的景象吓得手脚发软,硬着头皮叫道:“秋华哥,你……你再这样滥杀,我……我后悔,我再也不理你了,你……你……”
秋华已手刃了三二十个人,怨气已消了一半,站住叹口气说:“冰心妹,原谅我。其他的人都可放过,笑弥勒和潜龙梁北夫妇,我必须杀掉他们。”
“杀元凶首恶我不反对,其他的人……”
“其他的人我不杀,但他们如果拦阻拼命,可不能怪我。”秋华一面说,一面向一座大宅奔去。
他先进入大宅放火,用雁翎刀拍击拦路人的兵刃,荡开血路,杀入大宅前面的广场。
三十余名高手,正与四个戴面巾,黑帕包头的人恶斗。小白龙正与潜龙梁北夫妇杀了个难解难分,地下尸首凌落。
东北一带烈火熊熊,不可收拾,共有八处火头,却没有人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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