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山在山谷的北面。谷口向东南,青松山扼山谷的腹背。五更初正之间,各路人马陆续赶到。巴罕山的好汉们,分两地集结,除了青松山的百余人外,谷西的另一座小山上,也集结了百余骑。
天将破晓,两批人马已分派停当,人含枚,马摘铃,向山谷疾走。
大雪已止,罡风仍烈,骑士们一色白,人雪一色。距谷口两里地,积雪平原一望无涯,马匹难逃过警哨的耳目,为首的人驻马相候,等先遣的人清除警哨,方能纵马冲入山谷。
不久,谷左的山颠,红色的灯光一闪。
负责进攻谷口的人,首领是大寨主青狮周起风。这位在西番做绿林寨主的好汉,粗壮得像一头猛狮,脸色泛青,暴眼海口,虬须如戟,年约半百。内穿掩心甲,外罩白狐外祆,白靴白手套。佩白鞘佩剑,鞍袋中插着一支八尺斩马刀。他左右,八名魁梧的铁卫士护卫着他。
他举手一挥,大喝道:“列阵,二寨主已经登上谷口哨所,候令进袭。”
百余人马分为三拨,每拨成五路。八名铁卫中的两人,将两面三角黄底红穗旗系在锋尖的槊柄红缨下,举槊一挥,旗帜猎猎有声,迎风招展,旗中的大红字“周”清晰可见。枪长八尺以上称槊,竖立在鞍旁的插袋中,离地已有丈二左右,老远便可看清。
一名铁卫目光犀利,突然向谷口一指叫道:“谷口有人,瞧!像是两个人。”
众人举目远眺,两个细小的人影,正相挽相扶奔入谷口,看不真切。
“启禀寨主,属下去看看。”一名悍喊叫。
“不可!那会惊动谷口的警哨。”大寨主伸手喝止。
柴哲和梭宗僧格在接近谷右两三里,马匹已支持不住,首先是梭宗僧格的马突然颠跳,把梭宗僧格掷出两丈外,砰然落地,重重地摔倒在雪地中。
柴哲已看清了谷口,飞骑赶上,跃下马将晕头转向的梭宗僧格弄上马背,一马双骑全力奔驰。
奔了半里地,坐骑喷出一口飞沫,突然力尽栽倒。
柴哲弃马步行,扶着梭宗僧格狂奔,一面叫道:“你这该死的番人,你的腿怎么不用劲?”
梭家僧格昏天黑地,喘息着虚脱地说:“我……我快要死了,我……”
“快死了更要快些,要死也得死在你的族地内,要死得光荣,死在这里,你仍然是出卖同族的罪人。”
“你……你也是汉……汉人,为……为何助我?”“汉人并不全是劫掠割地的人,我希望你们与汉人和平相处,如果巴罕岭的人攻入山谷,死伤必惨,今后必无和平可言,快走!
噜嗦个啥。”
“你……你的话是……是真的?”
“我如果想骗你,早就杀掉你了。”
“你……你的话不……不是阴……阴谋?”
“见你的鬼!我不希望你们与蒙人联手对付汉人,也不希望汉人劫掠你们的财物牧地。
这就是阴谋,你信不信?”
梭宗僧格吸入一口气,精神一振,吃力地迈步,说:“我相信你。只要汉人不劫掠我们,我们愿与汉人和平相处。”
“乌蓝芒奈山的人是否也劫掠你们?”
“他们倒不劫掠,只是侵占我们的牧地,毒打我们要索回牧地的人。”
“巴罕岭的人呢?”
“他们是盗匪,杀人放火无所不为,”
“快走!我们先对付巴罕岭的人。”
两人相搀相扶,踉跄进入谷口。走了百十步,柴哲无意中向左面的小山眺望,突然说:
“你们的守望人呢?”
梭宗僧格向山颠一指,说:“在上面的白羊皮小帐中。”
“有多少人?”
“四个。
“你看,那是不是你们的人?”
十余名与雪同色的白影,正沿山脊的小树林爬升,不易发觉,距山颠已不足半里地。山额与山脊的坡度甚小,极易接近。从下面向上看,可看到爬行的人影。
“不是我们的人。”梭宗僧格惊叫。
柴哲放了他,急叫道:“你必须尽全力向里面赶,到里面传警,我去阻止他们。”
“我得立即发啸示警……”
“不可,这时发出警啸,不但救不了守望的人,反而打草惊蛇,贼人定会提前发动进袭。快走!”
梭宗僧格用上了全部剩余精力,撒腿狂奔。
柴哲紧了紧兵刃暗器,将剑改系在背上,向山上爬升,捷如猿猴。
山的坡度并不峻陡,也不太高,可监视谷口外面一带入谷平原,人马难以接近。
但已经是破晓时分,守望的人由于严寒和天色将明,大意得不再守望,毫无戒心地在小羊皮帐内睡大头觉。
沿山脊一带,零星地生长着一些小树,人藉小树掩身逐渐接近,即使有守望,也不容易发现。
柴哲不怕守望发现,所以毫无顾忌地向上爬升,从谷口向上爬,较为省劲,他急速爬升,在贼人准备袭击小皮帐尚未发动的前片刻,从另一面掀开帐围钻入帐中。
四个担任守望的番人,拉上衣领套住脑袋,睡得正甜,只须勒住套头,必将任人宰割。
脑袋刚伸出领外,便被柴哲叉住咽喉,低喝道:“我是你们的客人柴哲,不许叫唤。听着,巴罕岭的强盗来了,有十几个人已快接近帐篷。你们不要出面,由我来对付,快带刀戒备,从后面出去,伏在雪中不动。如果我挡不住,你们赶快逃走。梭宗僧格已经发出警号,谷中用不着耽心。”
说完,他退出帐篷,伏地潜行四丈余,方徐徐站起。
前面不足四丈,一排小树下伏着十四名白影,有四个白影刚准备扑向帐篷,正在低产商量进袭方向,突然发现有个朦胧的黑影从雪中现身,不由一惊。
柴哲仰天狂笑,用蒙语叫:“你们已受到包围,来,决一死战,一比一上。”
首先站起的是二寨主黑虎林魁,是个黑凛凛的壮年大汉,背上系着一根沉重的镔铁锏,脸如锅底,髯须戟立,八尺高的粗壮身材,令胆小朋友望之生畏。
“你说蒙语,是什么人?”黑虎林魁用蒙语问。
“我是我,比你们先到一步。”柴哲答,双手已分扣了六支铁翎箭。
“你是蓝鹃旗火里刺家的?”
“不必问我是谁,限你们立即离开,走慢一步要你的命。”
黑虎怒不可遏,一声怒吼,举手一挥。
十三名白影突然暴起,十三把钢刀映着雪光森森生寒,势如疯虎,一声呐喊,飞扑而上。
柴哲哈哈狂笑,屹立相候。
中间三名白影到得最近,挺刀扑上。
柴哲知道寡不敌众,岂敢缠斗?左手一扬,三枝铁翎箭脱手飞射,人向侧跃,大喝道:
“不要命的快上,杀!”
相距不足八尺,雪光朦胧,看不清铁翎箭,白影们想躲亦力不从心,箭到人倒。
“啊……”狂叫声惊天动地,“蓬蓬蓬!”人影倒地,其声沉闷,三个白影先后扔刀倒下带着浮雪向下滑。
柴哲向右跃退,左手疾扬,手中的铁翎箭发如暴雨,右手剑已出鞘,一声低叱,剑出“穿针引线”,闪电似的贯穿一名白影的右肩。
“啊……”又有三名白影中箭陪倒,惨叫声刺耳,人太多,正是暗器最佳目标,发无不中。
这一次共倒了四个人,十三名白影倒了一半,只剩下六个了。
柴哲向后飞返,急截抢向帐篷的黑虎林魁,大喝道:“留下命来。”
声出剑出,“狂风掠地”抢攻下盘。
黑虎沉锏下拨,一面用汉语向奔来声援的同伴叫:“速发信号,知会大寨主进攻。”
一名白影退在一旁,伸手入怀掏取旗花信号。
柴哲不敢和沉重的锏硬接硬架,招发即收,收剑跃退,避开了另一名白影从右侧砍来的一刀,一声长啸,绕向取出旗花信号的人。
放旗花很麻烦,必须用火折子点燃火线,山上风大,火折子经不起凶猛的罡风。
第一次点燃,白影仍然蹲伏在地擦火折子。
柴哲远在丈外,铁翎箭发如电射星飞,贯人白影的背心,白影上身一挺,狂叫一声,仆倒在插在地上的旗花信号上。带着信号向下滑。
黑虎心中骇然,发疯般追到,拦腰便砸。
柴哲一跃八尺,避开一锏,用蒙语叫:“你再不走。必将理骨于此。”
“杀!”黑虎狂怒地叫。
柴哲不接招,避免受到围攻。他已看出黑虎穿了护身甲,没有十分把握,不乱发铁翎箭。他八方游走,避实击虚,在黑虎与五个白影的追逐下,双方皆没有狠拼的机会。
黑虎怒啸如雷,但白费气力,身沉脚滞,无法缠住柴哲,心中愈来愈虚。信号发不出去,罡风怒号中,用口发啸示警也无能为力,两里外的大寨主无法听到,急得他几乎要吐血。
不久,天色已经大明。大寨主看到了山头缠斗的人影,知道不妙,举手一挥,旗帜迎风挥动,百十余骑以排山倒海的声势,向谷口冲去。
旗花冲天而起,爆发满天金花。
几乎在同一时刻,谷底青松山方向山岭狭道,三寨主的人马也发起攻击,旗花信号在半空爆炸,人马如潮,百余匹健马漫山遍野而进。
胡笳声突然划空而起,凄凉呜咽震人心弦,呐喊声惊天动地,百余名番人在进入帐篷地带的两处要道口列阵,皮盾支地,斩马刀高竖,弓弩手隐在盾后,严阵以待。
巴罕岭的贼人虽然训练精良,但不能说他们不怕死不惜命,不然便不至于亡命西番求生存。所以要他们偷袭,他们便会奋勇争先。但向严阵以待的箭阵冲锋,他们却没有牺牲的勇气。
大寨主领着人马冲入谷口,进入里余,便看到狭窄的谷道两侧山坡上,箭手已引弓相候。
他吃了一惊,谷道狭窄,马匹无法在积雪的山坡攀登奔驰,必须从谷道冲入,在箭雨的猛袭下,人马必将拆损大半,即使能攻入番人的住地,必定得不偿失,甚至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他高举斩马刀,大喝道:“停止!”
旗帜高举不动,后面的大队人马勒住了蹄。
他略一沉吟,断然下令道:“退守谷口,封锁出路。本寨主断后,分拨后撤,退!”
撤退的蛇焰箭接二连三砰然升空,通知谷后进攻的人撤退。三拨人相距百十步,徐徐退出谷口。
谷口左侧的山脊上,已不见柴哲和三寨主的人影。
柴哲用游斗术和黑虎周旋,贼人发起攻击,他心中大急,不知梭宗僧格是否已到达谷底,梭宗达什是否知警戒备?
心中一急,不由勇气倍增,大吼一声,剑奔追逐得最近身右的大汉,随着吼声剑下绝情,“铮”一声震开砍来的一刀,剑发“星飞电射”绝招,顺势从大汉的身右欺进,剑虹一闪,锋尖贯入大汉的左胁,拖剑向前一窜,便远出两丈外,脱出人丛,向左族身移步,徐徐垂剑向后退,等候最先扑来的人。
“哎……啊……”中剑的大汉狂叫,以手按住创口踉跄前冲,突然脚下一软,跪伏在浮雪中,鲜血不住外流。
只剩下五个人,穿了护身甲脚下不够灵活的黑虎,开始胆战心寒,止步不进,摆手大叫道:“退下去,快!”
“丢下兵器投降。”柴哲用蒙语叫。
黑虎举手一挥,向四名同伴叫:“结阵而退,快!”
四名大汉在黑虎身后聚集,形成核心,由黑虎面对着柴哲,一步步向山下退。
这时,下面的人马已冲过谷口,番人的胡笳声传到。
躲在帐篷附近的四名番人胆气一壮,一声怪叫,跃出挺刀冲下,怪叫声震耳欲聋。
一个柴哲已放倒了九个人,再加上四个番人,那还了得?柴哲的装束与番人相同,不由贼人不寒心。四名大汉不等黑虎发令,丢下黑虎不管,连滑带滚向山下逃命去了。
四名番人正想追,柴哲用番语叫:“退回帐篷附近,不要迫!”
一面叫,一面奋勇向黑虎进击,连攻九剑。
黑虎心胆俱裂,咬牙切齿挥锏招架,“铮铮铮”架开三剑,仓皇后撤急避欲逃,最后两剑没躲开,被剑尖刺破了胁衣和腿侧裤管,胁下那一剑如无护甲保护,可能受伤。
两剑中的,反而激起了黑虎绝望拼死的念头,大吼一声,不再退避,上打“五雷击项”,中出“野战八方”,凶猛地反扑,挥拂镔铁锏,风雷俱发,力近千钧,果然剽悍绝伦,锏沉力猛,锐不可当,抱必死之念进击,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在拼命了,声势出奇地凶猛。
柴哲听到了胡笳声,心中大定,他可不愿意和黑虎拼死,避免两败俱伤。他八方游走,引诱对方出招,一面改用汉语笑道:“老兄,你不如见机投降,在下饶你不死。”
黑虎本惊,收招跃退,横锏厉声问:“你……你是汉人?”
“不错。”柴哲直率地答。
“你……你是乌蓝芒奈山的人?”
“在下暂不表明身份。”
“咱们同是汉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为何反而帮助番人?血比水浓,你难道忘了本不成?”
柴哲哼了一声,冷笑道:“人不分种,地不分城,番人同样是人……”
“汉番世仇,西番已非皇土,你……”
“有了你们这些不断烧杀劫掠的人兴风作浪,不要说番人,汉人也与你们这些人势不两立。阁下,你是否想继续顽抗?”
黑虎大吼一声,冲上抡锏便扫,势如疯虎。
撤走的蛇焰箭冲天而起,不明其故的黑虎更是心寒,缠斗三五招,猛地虚晃一锏,飞跃而退。
柴哲如影附形跟上,大笑道:“你如果走得了,除非日从西出。”
黑虎大吼一声,奋力一锏捣出自救。
柴哲不再拖延,力贯剑身,“铮”一声错开锏,斜身切人,再斜纵而出,顺势拂剑,远纵八尺外去了。
“唰”一声响,剑尖划过黑虎的右颊,皮破肉绽,深抵齿龈,鲜血如泉涌。
“蓬”一声大震,黑虎一锏落空,击在浮雪上,雪花纷飞。
柴哲回身扑到,一脚踏住雪中的锏,剑尖点在黑虎的鼻尖前,沉叱道:“不许动!
你穿了护身甲,但头部仍不堪一击,撒手!”
黑虎不敢不撒手,丢掉锏徐徐挺起上身,鲜血从下颚向下滴,已说不出话来,痛得咬牙切齿,用一双怪眼,凶狠地死瞪着柴哲,似要喷出怨毒的火焰来。
“转过身去。”柴哲冷叱,剑尖仍指在黑虎的鼻尖前。
黑虎不敢不听,徐徐转身。
柴哲左手出如电闪,“噗”一声劈在黑虎的左耳门上。黑虎“嗯”了一声,摇晃着栽倒。
柴哲收了剑,解开黑虎的腰带,将黑虎结结实实地捆好,向不远处的番人叫:“你们留两个人守望,两个人帮我,将这家伙背回去。”
中箭的七个大汉,除了奉命放旗花的大汉已经断气之外,六个人气息奄奄,并未死去。
柴哲将箭一拔回,向呻吟哀叫的大汉们冷笑道:“赶快下山,不然将冻死在这儿。”
他带着两名番人,番人背了黑虎,抗着黑虎的镔铁锏,举步向谷内走,临行,又向留下的两名番人说:“如果有人上来,你们必须早一步撤走,不然便活不成了,知道么?你们不是他们的敌手。”
下面的人马已退出谷口,谷道中无人阻拦。三人从山后降下谷道,向里急走。
天已大明,雪停风止,天宇中云层甚薄,似乎隐隐可见日影,雪光耀目,令人双目发晕。
到了番人把守的要道,左侧的山坡上,古灵、杜珍娘、端木长风,正押着哈布尔姑娘,与梭宗达什几个番人,居高临下向下瞧。皮盾依山排列,箭手引弓待发。
族主的次子梭宗默,搀扶着委顿的乃叔梭宗僧格站在一旁。梭宗僧格看出是柴哲,喜极大叫道:“是他,是他,他平安地回来了,是柴哲。”
古灵也看出是柴哲,先前只因为柴哲胸衣已破,有点不易辨认,大喜过望,向哈布尔说:“叫梭宗族主让他进来。”
“你自己不知道叫么?”哈布尔冷冷地说。
“老夫不会番语。”
“如果我叫他们放箭呢?反正你听不懂。”
“那么,第一个先死的人便是你。”古灵也冷冷地说。
“你也活不成。”
“不见得。”
“我的族人快到了。”
“老夫大开杀戒,引先前进攻的汉人进入,你的族人不来便罢,来了便休想回去。”
哈布尔自然知道后果,便向梭宗达什用番语叽叽咕咕吩咐。箭手们的弓放下了,下面的柴哲已带了番人进入隘口,绕后面登上山坡。
奔忙了一夜,吃尽千辛万苦,到了安全地带,柴哲反而有点虚脱之感。古灵已看到他的神色不对,扶住他说:“柴哥儿。怎么啦?”
柴哲坐在雪地上,吁口长气说:“一句话,两世为人,我被一个叫云姑娘的女人,打了一枚透骨毒针,力尽被擒,总算得到了不少消息。”他拉开披襟,露出无数青紫的鞭痕及抽破的肌肤,沁出的血液已经凝成冰了,苦笑着又道:“挨了一顿马鞭,换来了不少消息。谢龙韬与金宏达,是巴罕岭一位头领吕俊国的朋友,他们确已到了西番,如要确实的消息,须从小侄擒来的这位黑大汉着手。”
“刚才这些人是不是乌蓝芒奈山的人?”古灵问。
“不是,是巴罕岭的盗匪。他们要赶走马蓝芒奈山的什么熊寨主,夺下附近五百里方圆地境的油水,消灭蓝鹃旗的人,不许蒙人南下牧马。”
“你休息休息,由杜姑娘给你一些发散的药物。我来问问这位巴罕岭的好汉。”
古灵温语安慰柴哲,走近黑虎林魁。
梭宗僧格已急急抢到,趴下行五体投地礼,抓住柴哲的靴尖亲吻,然后跪起诚恳地说:
“汉客,我梭宗僧格不是不知感恩的人,只要你吩咐一声,赴汤蹈火我义不容辞。今后,我这条命是你的。我是你的奴才。但愿汉客言而有信,调解番汉两家之间的纷争。”
那一面,梭宗达什族主也领着子侄趴下了。五体投地礼,是蒙番人拜见活佛的大礼,先合掌跪下,伏倒,伸直腿,双掌叉于前,身挺直,以额叩地,叩一下,起立,将胸前的佛珠数一粒,再次下拜。大礼共八拜,有些卑下的人要拜十六拜,其虔诚与敬畏的程度,无与伦比。
柴哲起身将他们扶起,诚恳地说:“我将尽力而为,希望能和平解决你们的纷争。”
“你们只有六个人,解决不了的。”哈布尔冷笑着说。
柴哲当然知道势孤力单,但认为有哈布尔在手,仍有可为,脸色一沉,冷笑道:“血流成河,解决不了贪心顽固者的难题。我警告你,如果令尊仍然贪心觊觎梭宗家的牧地,想要奴役他们,办不到。柴某将说服乌蓝芒奈山与巴罕岭的人,联合对付你们蓝鹃旗。不错,我承认你们蒙人冲锋陷阵勇冠群伦,但要用中原武术,夜黑风高偷营劫寨,取令尊的人头并无困难,不信且拭目以待。”
古灵本来走向黑虎,被梭宗僧格的奇怪大拜礼所吸引,驻足而观,对双方的对话一句也没听懂,这时问道:“柴哥儿!你们说些什么?”
柴哲摇头苦笑说:“梭宗家的人,求我们替他们解决纷争,希望与汉蒙两方和平相处。
这位蒙旗公主大概不甘心,所以出言讽刺,不愿和平相处。”
“这恐怕很难处理呢?”古灵老眉深锁地说。
“请灵老给小侄三五日工夫,寻求解决之道。”
古灵沉吟片刻,额首道:“也好,只要咱们力所能逮,帮帮忙并无不可。”
“谢谢灵老。只等双方的人到达再作打算,目前急待解决的事,是撵走巴罕岭的两路人马。小侄歇息片刻,等会儿再作计较。”
“好,你确是需要好好歇息了。”古灵一面说,一面走向昏倒在地的黑虎。
他俯身拉开黑虎的皮帽掩口。摘下帽信手一丢,“咦”一声,突然叫:“喝!这家伙我很面熟呢?”
柴哲走近,略一打量笑道:“这家伙生得脸如锅底,可能是巴罕山的二寨主黑虎林魁;他的锏十分沉重,臂力惊人,可惜怕死,穿了护身甲,举动笨拙,被小侄用机智擒住了。”
“咦!确是黑虎林魁这恶贼。”古灵说。
“巴罕山的三位寨主,原是终南山的土匪,叫终南三猛兽,黑虎是老二。”
“咦!你怎么知道终南三猛兽的名号?”
“是听他们向黄山三魔吹牛,所以记得。”
古灵脸色一变,骇然问:“你见过黄山三魔?”
“是的,而且几乎丢掉性命。”
古灵抽口凉气,变色叫:“黄山三魔在巴罕岭三猛兽处。咱们惹不起,快走,咱们立即离开上道西行。”
“黄山三魔不在三猛兽处,他们要找乌益芒奈山的人。”柴哲急急接口,将被押解途中,遇上三魔的事说了。“原来如此,柴哥儿,千万不可招惹那三个魔头,他们的艺业奇高,剑术通玄,惹了他们大祸立至,千万要小心谨慎。我和少庄主将黑虎带下去拷问口供,你也下去到帐中歇息进食。走!”
己牌末午牌初,蓝鹃旗的人马到了。
巴罕岭的好汉不敢妄动,腹背受敌妄动不得,而且彼此之间尚未正式翻脸,因此立即召回进攻谷后的人马,退至谷右的小山下了列阵以待。
蓝鹃旗的蒙人顷巢而至,声势浩大,共不下男女近三百人,在谷左的平原上筑起了驼城。
鸵城,必须有骆。蓝鹃旗的人带了三十余匹健驼,分为四组,两驼为一组,中扎驾架,安设了一具可远及五百步的大弩,走动时两驼并行,抬负着弯架,架上坐着两名弩手。可一面走一面发弩。
列阵时,用雪堆成一道弧形雪墙以挡弓箭,两驼跪伏在内,刚好露出管弩。
每方有四组,形成四四方方的鸵城,人马在内安顿,架起蒙古包便成了宿处。进可攻,退可守,十分厉害。
蒙人天性剽悍,男女老少皆可弯弓盘马玩刀,每一男女老少都是战士,逐水草而居,游踪所至,号称无敌。
十座蒙古包架设停当,中间竖起了一面绣着蓝鹃徽的黄底牵穗大旗,一面蜈蚣走穗认军旗,一面黑底绣红刀盾的战旗,旗杆高有三丈,迎风招展猎猎有声。
与巴罕岭的人比较,巴罕岭的好汉显得微不足道,偷营劫寨黑夜骚扰还可派用场,攻打鸵城不啻飞蛾扑火。
乌蓝芒奈山的人,始终不见踪迹。
梭宗达什族主带了柴哲一行六人,站在谷口的山颠观阵,一个个全变了颜色。柴哲摇头苦笑,说:“难怪蒙人西拓大荒,南下番藏,所向无敌。再看看梭宗家这些番人,像是一群乌合之众,凭几张皮盾几把劣弓和几柄番刀,怎能和蒙人相抗?可见得梭宗家的人要求和平,确是出于诚意,也是迫于无奈的。””
“你作何打算?咱们可不能卷入漩涡!”端木长风问。
柴哲沉吟片刻说:“等会儿他们必会派代表前来问罪或谈判,我打算先虚与委蛇。
临机应变。等见过乌蓝芒奈山的人再说。’““如果他们立即进攻……”
“这倒不会,他们投鼠忌器,有哈布尔姑娘在咱们手中,不到绝望关头,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正说间,驼城驰出三匹乌骓,三位穿皮祆的骑士不带兵器,前面那人擎着一面绿旗,向谷口驰来。片刻,另三骑同样打扮的人,驰向巴罕岭人马所占领的小山。
柴哲向梭宗达什招手,用番语说:“梭宗旗主,我们下去接待来使。”
梭宗达什带了两名亲信,梭宗僧格则跟随着柴哲,五个人到了谷口,三位蓝鹃旗的使者亦已到达。
蓝鹃旗的使者见有人迎出,在五丈外勒住坐骑,领先的骑士高举右手,拉掉皮帽掩耳露出本来面目,高举着右手策马独自走近,在两丈外勒住坐骑,用番语叫道:“请梭宗头人答话,我,蓝取旗旗主麾下使者,奉命前来向校宗头人致意传信。”
梭宗达什硬着头皮说:“我,头人梭宗达什。请使者入谷相商。”
使者瞠目而视,冷笑道:“本使者奉命传活,就在此地说明。昨日我家哈布尔姑娘带人前来贵地,被你们的人所擒,鄂济尔总管与两位蓝鹃勇士,皆被你们的人捞走……”
“擒哈伍尔姑娘的人,可不是我梭宗家的人。”梭宗达什急急分辨。
“我们的人,亲见他们被你们的人迎入谷中。”
“他们是过路的人,在本谷投宿。”
“你敢强辩?”
梭宗达什打一冷战,说:“这……这是实情。”
“哈布尔姑娘目下怎样了?”
“她很好,现在谷中。”
使者重重地哼了一男,厉声说:“旗主有命,日落之前,你们如不将哈布尔四个人安全送到,明天日出时,本旗大举进攻,屠谷。”
“这……”
使者不加理会,抖缰兜转马头。
柴哲用蒙语大喝道:“转来!”声如乍雷,直薄耳膜。
使者吃了一惊,驻骑扭头回顾,讶然注视。
“擒哈布尔的人,是我。”柴哲说。
“你……”
“我是来自古尔板昆多仑河的人,哈布尔和鄂济尔不问情由,先动手杀人;错不在我。”
“你……你不是辉特族的人?”使者有点心虚地问。
“不是。你们不必归罪梭宗家的人。你听了,回去告诉你们的旗主特穆津,错在哈布尔。明日午牌正,我带一个蓝鹃旗勇士到你们的帐中,与你们的旗主谈判,商谈善后。如果你们日出时进攻,哈布尔四个人,将被五马分尸而死,我们再和你们决战。”
“你是……”
“走!明日午间见。”柴哲挥手赶人。
“你……”
“走!”柴哲瞠目大喝,虎目中冷电四射。
使者凶焰全消,乖乖地带着从人走了。
柴哲待使者去远,方向梭宗达什说:“我已和他们约定明日午间见面,今天不必耽心,回去安抚你的族人,小心防范巴罕岭的贼人骚扰。”
“他们明早不会进攻?”梭宗达什惶然问。
“不会的,放心好了。”
梭宗达什带着手下回谷,柴哲与梭宗僧格仍回到山上的了望台,刚看到蓝鹃旗派至与巴罕岭好汉谈判的代表归回驼城,三里外的平原外,已出现一队人马。
“乌蓝芒奈山的人来了。”梭宗僧格说。
端木长风剑眉深锁,摇头道:“老天!他们只来了三个人。”
确是三人三骑,正从容不迫地向谷口驰来。远远地,可看到三匹浑黑的健马,其黑加炭,高大雄俊,与马上的骑士比较,骑士显得十分渺小。前面的一匹,尤为神俊。
渐来渐近,梭宗僧格讶然叫:“咦!那是出没在大雪山附近的神马黑龙。”
“你是指那匹乌骓马?”柴哲问。
“前面那一匹。”
“为何叫神马?”
“那匹马出现在大雪山南麓。去年春天方被人发现,来去如风,出没如神龙,高有八尺,长有丈二,千百年来,从没有人见过如此高大雄骏的马。浑身漆黑,没有一根杂毛。我们附近千里内三十四族番人,曾联合发起围捕,但不仅近不了身,三五个经验丰富的驯马师,只片刻间便被它踢倒,而且它还会咬人,因此大家都死了心,不敢再行追捕。胆小的人看到它,还会被吓得浑身发软呢。但它如不是碰上追捕它的驯马师,从不意外伤人。在大雪山它出没的地方,三十四族的人都放了不少化马,希望获得它作为种马。但将近两年来,先后只发现五匹乌驹,虽没有黑龙神骏,但比蒙人带来的乌锥神骏得多。梭宗家无缘,放出的三十二匹牧马,一匹也没受种。想不到这匹马已有了主人,这位骑士真是上天赐福哩!”
“黑龙的来历没有人知道么?”柴哲问。
“不知道,有人猜想,可能是来自卑禾羌(青海)海中的魁逊拖罗海(海心山),那儿曾经出过龙驹。”
传说中,青海海心山出龙驹,就是有名的青海骢,可日行千里两头见日。
据说;隋代以前,确是出过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名驹。但到了唐代以后,青海的马日渐退化,土人放在海心山的牧马,从来没获得龙孕,青海骢已成了传说中的神驹,人间不复再有了。隋场帝在大业五年,曾下令给外臣,在海心山设牧场求龙驹,但一无所获。
青海骢的母系来自波斯,波斯的马本来就大大的有名,可惜管马政的人粗心大意,致令青海骢绝了种,极为遗憾。
三匹乌锥接近至两里地,方看清鞍上的骑士身影,鸾铃的清亮响声,亦随风传到。
“全是女人。”柴哲讶然叫。
由于三匹乌雄皆徐徐小驰,马上的骑士十分安逸,安坐雕鞍顾盼自如,因此可以看清身影。
马神骏,马饰亦华丽。额顶有一簇镶宝石红缨,项下是一串小银铃圈,项下端垂着拳大的大红金缨铃。鞍辔皆用银钉,镶饰着耀目的云纹宝石图案,金线红绒索,美仑美奂,极为抢目。
后面的两匹乌锥体型略小,但也比常马雄骏得多,乌黑的毛色光泽润滑,高也有六尺。
长亦有一丈,比起矮腿的蒙古马,不啻天壤之别。马饰也没有第一骑华丽,但已是鞍辔中的极品了。
看不清骑士的脸貌,但可看清衣饰。先一骑的头戴白狐风帽,掩耳上翻,露出脸部。上身是白狐短裘,下身着鹿皮骑士裤。半统皮靴。可看到腰中所佩的佩剑,和鞍袋上的弓箭。
后两名骑士戴本地出产的猞猁狲皮帽,穿羔皮短祆。打扮相同,只是衣裤的质料有差异而已。
三匹马徐徐小驰,由于马的体型雄骏,因此看去举步徐缓,其实甚快。地面积雪及膝,但三匹马举蹄从容,轻灵飘逸,姿态优美。
“你确知她们是乌蓝芒奈山的人么?”端木长风向柴哲问。
“听黄山三魔说,乌蓝芒奈山的大寨主是个女的,姓裴,武艺不在三魔之下,而巴罕岭的神拳李玉山,却说她是个不会武功的人。这三位女骑士佩了剑,带了弓箭,不知是不是那位姓裴的女寨主。”柴哲沉吟着答。
“你有何打算?”古灵问。
“去和她们打交道。”
“记住,不可强出头。”
“小侄理会得。”柴哲答,转向梭宗僧格道:“请替我准备一匹好马,也许我会随她们到乌蓝芒奈山一走。”
梭宗僧格应喏一声,下山而去。
“咱们准备下去,接待这三位乌蓝芒奈山的人。”柴哲向古灵说。
众人正待下山,下面已有了变化。首先,是右面巴罕岭的人出现,十二名骑士跃马而出,打横方向急截。
左面的驼城中,也传出马嘶声。
“他们要拦截,我们下去接应。”柴哲叫,急步领先下山。
三匹乌锥速度未变,对侧方驰来的十二骑士似若未见。
双方在谷口外一里左右,接触了。
十二匹侯马在前面一字排开,中间那位骑士脸色其白如纸,山羊眼阴森森,鼻尖翘突,像是一个肉角,约四十上下。鞍袋旁挂着一具可夺锁兵刃的万字夺,佩着一柄护手钩。
“勒马!”白面骑士大叫。
乌骓上的三位女骑士,风帽皆未放下掩耳,脸蛋暴露在罡风中,反而显得清丽红润,五官出奇地秀美,眉目如画,笑靥如花,好美!一双钻石般明亮。的大眼,神韵摄人,令人望之不敢亵读。
第一位女骑士未施脂粉,末开脸,一看便知是一位少女,身材虽相当高,但脸上稚气未褪,显然还是个女娃娃……
后面两位女骑士虽也显得年青,但年龄似乎稍长三两岁。人美,马骏,美人名驹,相互辉映。
三匹乌锥同时立蹄,屹立雪中丝纹不动,人与马像是铸就的雕像,仅马鬃和马尾不住随风飘拂。
第一位女骑士注视对方片刻,方微笑着说:“尊驾定然是巴罕岭的三寨主白犀唐河,有何见教?”
白犀唐河的山羊眼泛着奇异的光彩,脸上涌现偎亵的笑容,色迷迷地笑道:“妙啊!小娘子,你认识我呀?小娘子,你是不是乌蓝芒亲山的大寨主,姓裴的小娘子?”
女骑士居然没生气,嫣然微笑道:“我不是大寨主,但却是乌蓝芒奈山阴人。”
“啧啧啧!真可惜。”白犀唐河怪声怪调地说,神情恶劣。
“可惜什么?”女骑士不动声色地问。
“你如果是乌蓝芒奈山的人,唐某只好下手捉你,可借你这美如天仙化人的小娘子。要做我大哥的押寨夫人。我大哥好色如命,粗野凶暴不解风情。小娘子,你太不幸了。你三人且跟我去见我大哥。假使你能温柔些,也许大哥不会虐待你,你们乌蓝芒奈山的人,来了两三个月,居然胆大妄为,一不至巴罕岭拜会主人二不向咱们投帖报效,三不该妄自扩张势力,更不该擅自割断咱们的财源。因此,咱们是前来兴师问罪的,有何道理,你可向我大哥申诉,跟我走。”白犀唐河口沫横飞地说。
“你们的大寨主在何处?”女骑士仍然和颜悦色地问白犀唐河向小山下一指说:“巴罕岭三百条好汉,全在那儿。”
“贵山寨距此有三百余里,你们倾巢而来,大为失算。”
“咱们不来便罢,来则志在必得。”
女骑士扭头向右后方的同伴叫:“毓青,把话转告给他们听。”
毓青姑娘欠身应喏一声,向白犀唐河叫道:“我家二小姐命本姑娘传活,巴罕岭的人听着。”
白犀唐河桀桀笑,向同伴们怪笑道:“兄弟们,你们听,喝!好神气。”又转向二小姐说:“可惜这儿没有水,不然咱们将洗耳恭听,说吧,小娘子。”
毓青冷冷一笑说:“你们在半月前,已经着手策划,不自量力,要驱赶本山的人离境,用的是一石二鸟毒计。先是派小贼假扮梭家家的人,散布拒绝出让牧地的谣言。
再派人到蓝鹃旗火里刺家数说本山的人入侵在即,要求蓝鹃旗的人早作打算,造成今天的局面。可是,你们的毒计,皆在本山的大寨主神算之中。你们未料到蓝鹃旗的人会倾巢而至,更未料到贵山寨在今晨已被本山的英雄一举攻陷。目前,你们既无法消灭蓝鹃旗的人,更无法引诱本山的人远离山寨加以截杀,前进不能,后退失据。目前你们已是丧家之大,巴罕岭已在今晨易手,本山的三寨主金蛇剑陈寨主,已经在贵山寨坐镇,你们赶快回去收容被赶下山寨的老少妇孺,另觅佳土重整基业去吧。”
白犀唐河与十一同伴,皆大惊失色。
“你……你在吓唬人么?”白犀变色问。
“我家二小姐一念之慈,不忍见贵山寨的妇孺濒于绝境,所以不畏风寒,亲自前来通知你们,信不信由你。”
“贱妇胡说八道,故意扰乱咱们的心神斗志,该死!”一名骑士大叫。
“你们的阴谋诡计骗不了人,唐某先擒下你再说。”白犀怪叫,策马急冲而上。
将缰绳挂上判官头,左手取出夺套,右手拉出了护手钧,马儿狂野地冲到。
二小姐挥手让毓青与另一女郎退下,徐徐撤剑。剑出鞘光华夺目,冷电四射,好一把断金切玉的宝剑。
黑龙神驹不等主人驱策,前啼一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像一座山般屹立。
白犀唐河的马已冲至两丈内,突然屈前蹄栽倒,发出一声低嘶,浑身在雪中抽搐。
白犀唐河骤不及防,被从马头上空抛出,“蓬”一声跌了个滚地葫芦,万字夺已脱手扔掉了。
其他十一名悍贼的坐骑,像发了疯般的四散奔窜,有两匹奔出三五丈突然惊跳,把骑士扔落马下。
黑龙神驹前蹄落地,发出奇异的低啸,目中奇光焕发,鼻孔歙张,这就是所谓马啸,千里马在荒凉大漠遇上同伴,或夜间将临战阵的灵驹,都会情不自禁地发出这种奇异的啸声,只有与马长年相处的人,方能体会马啸所含的感情。
“一笏墨,不可撒野。”二小姐轻拍马颈柔声说。
她替黑龙神驰取了个颇富诗意的名字,一笏墨低嘶一声,恢复了平静。
巴罕岭的骑士们纷纷跃下马背,放弃了发狂的坐骑。白犀唐河抬起万字夺,变色大叫道:“咱们结阵,缠住她们。”
在里外的巴罕岭其他悍贼,看到派出的十二骑四散奔逃,有三匹已经倒地,还不知是被一笏墨所惊走,以为是被人所射倒。大寨主青狮周起风大惊,一声令下,亲率四十名悍贼,飞骑声援。
在蒙人的驼城,也冲出三十四健马。
谷口,柴哲与古灵也策马驰出。
二姑娘一跃下马,向白犀点手叫:“你上!听说你气功到家,刀枪不入,来试试本姑娘的霜华剑利是不利。”
该死的白犀以为一个女娃娃能练了几天剑术?虽有宝剑也派不上用场,猛地急冲而上,万字夺护身,护手钩凶狠地急探二小姐的下盘。
二小姐剑向下沉,白犀火速抓住机会用万字夺下砸,要扣住剑找机会近身出钩。
二小姐招发一半,不理会白犀的第一记虚招,剑虹一闪,“嗤嗤”两声轻响,万字夺断了两根夺臂。
不等白犀有后退的机会,快!宛如电光石火,剑虹再吐,光华一闪即没。
二小姐飞返丈余,收剑叫:“赶快回巴罕岭善后,天可怜见,也许可以救活不少妇孺,地冻天寒,她们怎受得了?本山的三寨主铁石心肠,他不会慈悲的,你们快走吧。”
白犀怔怔地站在雪中,咽喉的皮领已被点破一个剑孔,假使二小姐的剑不留情,他的咽喉不被贯穿才怪。
二小姐跃上马背,举目左右观望。
左右皆有大群人马急驰而来,势如排山倒海。
她兜转马头说:“我们走,不理他们。”
说走便走,三匹马锥循原路徐徐小驰,逐渐去远,驰向草原的尽头,只剩下三个小小的黑影。
只有两匹马循蹄迹追赶,他们是柴哲和古灵。
梭宗家的冬窝子,距马蓝芒奈山约有四十里,越过了十余里辽阔的平原,便进入了连绵起伏,树林密布的山区。冰冻的玛楚河隐隐可辨,险峻的乌蓝芒奈山如在眼前。
向西北望,白皑皑终年积雪,高入天际的大雪山没人云表,山天相连。
一笏墨从容小驰,在一望无垠的冰雪树林中南行,驰向乌蓝芒奈山,已接近至十里内了。
二小姐已知后面有人追来,故意徐徐小驰,保持近里之远。虽则林木档住了视线,但她仍可从来骑的奔驰速度,计算出双方的距离。
“二小姐,真要引他们回山么?”疏青高声问。
“是的,姐姐不是要我们请两三个人回来问消息么?”二小姐扭头笑答道:“动手擒人,带着多不方便哪!他们自己送上门来,岂不省事?”
蓦地,前面传来低柔的萧声。雪停风渐止,萧声特别清晰,低柔婉转,如泣如诉,在这荒凉的冰雪古林中,听来尤为凄婉动人。
“咦!哪儿来的萧声?”二小姐勒位坐骑讶然叫。
怪,萧声突然中止,只有微风掠过林稍的呼啸,和树上积雪不时坠落的声息。
“二小姐,是风声哩!”毓青说。
“不会的,我怎会听错?分明是萧声,传自左面的小冈上。蒙番皆不知萧为何物,西番地域不会有会吹萧的人。走!我们去看看。”
半里外的山冈树林中,一个穿了破老羊皮袄的白髯老人,闭目垂帘盘膝坐在树下的积雪中,全神贯注地吹萧。萧并无奇处,仅是一根斑竹箫。斑竹,也叫湘妃竹。至少,这支萧毫无疑问地产自中原。
老人的脸容纳粹是汉人的脸孔,慈眉善目,白髯如银,身材瘦长,脸上留着岁月的轨迹,肌色并不健康。从衣着看来,像是一个流落西番的风烛残年老人。
老人身前,站着相貌狰狞的黄山三魔。三魔的年纪并不大,天魔田成只不过花甲左右,另两魔仅半百出头。
“别吹了,老不死。”天魔怪叫。
老人徐徐放下萧,睁开老眼沉静地向三魔打量。
“你是中原来的?”地魔许昌问。
老人平静地点点头,用苍老低沉的嗓音说道:“是的,老朽流落西番,已有多年岁月了。”
“你住在何处?”人魔接口问。
“刚从星宿海来,打算在此歇三五日,打听进入中原的返回捷径。”
“你的行囊呢?看你的神色,不像是万里迢迢返国的流浪旅人。”天魔一面用目光搜视四周,一面问。
“老朽已吃尽当光,哪里还有行囊?”
天魔冷哼一声,冷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说!你是不是乌蓝芒奈山的人?”
“乌蓝芒奈山?昨天我曾在山南一处汉人的村寨中讨食物,你是指那里的人么?”
天魔面露喜色,急问:“你是说,你曾经入内讨食物?”
“是的。人不亲土亲,都是故乡人,他们十分客气,送给我一条羊腿。”老人平静地说。
“你是说,你入村寨时,没遇上阻止你的人?”
“阻止?不,他们甚至连守望的人都没有,老朽扣了半天门,才有人前来放我进人哩!”
天庞喜形于色,叫道:“老不死,你带咱们走一趟,也许你昨天所走的是隐蔽小道,所以无人出面阻拦。”
老人摇摇头,苦笑道:“乞食有乞食的规矩,可一不可再,老朽不能带你们前往,免得让人说老朽是个无赖。”
“老不死,你如果不带咱们走一趟,哼!”
“诸位的意思是……”
“你不带,咱们便杀了你。”
“这……”
“你带不带?”
老人向下面一指说:“瞧,乌蓝芒奈山的人来了,你们何不去请他们带路?”
三匹乌锥悄然驰近,相距约在三五十丈外,看到人马,却不曾发现丝毫声息。
“那是谁?”天魔问。
“老朽不知道。”
看清了马上的三位少女,三魔鹰目生光,喜形于色。天魔向老人低叫道:“老不死,你给我快滚蛋。”
老人惑然,不解地问:“老朽又不碍你们的事,为何要赶我走?”
天魔一脚踢在积雪上,积雪洒了老人一头一脸。
“除非你想死,不然快滚,滚慢了要你的命。”天魔恶狠狠地说。
怪老人将萧纳人怀中,抹掉脸上的雪花,默默地站起,退人林木深处。
三女抓住了鸾铃银项圈,因此坐骑走动没有声音,看到树下的三魔,策马小驰而至。
三魔已将风帽的掩耳拉下,只露出双目,胁下带了一个小包裹,悬着剑,一字排开。天魔向三女招手,叫道:“晦!小姑娘,可否下马谈谈?”
二小姐扳鞍下马,笑道:“你们是汉人么?听尊驾的口音,像是南京人氏哩!请问诸位高姓大名?小女子姓裴,住在乌蓝芒东山下,距此不足十里地。”
天魔心中狂喜,笑道:“敝姓田,那两位是在下的兄弟。南京徽州府人氏,小地方。”
“刚才弄萧的人,是……”
“正是在下。姑娘似乎另有同伴哩!”
“有两人两骑在后面,他们不是我们的同伴。”
“哦!原来如此。裴姑娘对这一带很熟么?”
“不太熟,我只来了两个多月。诸位……”
“在下前来找两个人。”
“找谁?”
天魔突然举袖一挥,快逾电光石火,中指点中了二小姐的胸正中鸠尾大穴,力道奇重,隔着狐裘,力道直闭穴道,认穴奇准。
“找你和令首千幻剑裴岳阳。”天魔得意地说。
二小姐骤不及防,应指便倒。至于天魔的话,她已无法听到了,穴道被制,立即昏倒。
两女大惊失色,毓青向同伴叫:“毓碧,你回去禀报,快!”
毓碧跃上坐骑,乌锥一跃丈余。
一笏墨更快,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冲上猛地踹向天魔,声势汹汹。
天魔正俯身抓二小姐,见状大怒,向侧一闪,掌发似奔雷。人毕竟比畜生灵活,天魔艺臻化境,一笏墨到底是畜生,闪避不及,左前蹄“叭”一声挨了一重掌,向前一纵,越过了地下的二姑娘,一声悲啸,四蹄如狂风,向乌蓝芒奈山如飞而去。
地、人两魔扑向毓青和毓碧,毓青掩护毓碧上马,一声娇叱,拔剑截出,剑上风雷骤发,招发“分花拂柳”,奇快地攻向双魔。
地魔“咦”了一声,斜身避剑,一掌向削来的剑身拍去,劈空掌力发如山洪。只半分之差,险些被毓青的剑所中。
人魔拔剑反击,沉剑上挑,恰好接着被地魔用劈空掌力震偏的长剑,“铮”一声暴响,架住了毓青的剑,手上劲道骤增,将毓青的剑架出空门。
地魔乘机切人,反掌便拍,“噗”一声响,掌背击在毓青的右胁下。
“哎……”毓青惊叫一声,飞退八尺,“砰”一声仰面摔倒在积雪中,“哇”一声喷出一口血,挣扎难起,剑脱手抛出三丈外,抵抗力全失,渐渐昏迷。
“毙了你这践人。”地魔赶上愤然叫。伸手拔剑。
“且慢!”右方林影中有人大喝。
“柴哥儿,不可造次。”有人急叫。
地魔一怔,转身注视。
柴哲从浮雪堆后抢出,古灵也现身在后喝阻。
天魔已将二小姐挟在胁下,叫道:“老二老三,毙了他们。”
地魔和人魔仗剑屹立,冷然问:“来人是谁?通名在黄山三魔面前,不知自量的人活该横死。”
古灵像上了贼船的人,不得不跟上,抢出抱拳行礼道:“在下姓古,名灵。这位是在下的同伴,姓柴名哲,咱们是追逐三位姑娘而来的,柴哥儿少不更事,冒犯了诸位的虎驾,尚清海涵。”
地魔目光灼灼地盯视着古灵的蛇纹杖,冷笑道:“原来阁下是早年江湖道中,极负盛名的黑煞掌古灵,失敬失敬。多管闲事,你古老兄目中还有咱们黄山三魔?”
“许兄,在下道歉,这是一场误会……”
“道歉就算了不成?”
“许兄之意….”
“砍下一条臂膀,姑念你也是江湖名人,咱们网开一面。”
“这……”
“动手,用你们自己的兵刃,砍下一臂。”
柴哲缓步上前笑道:“前辈请听小可解释,小可无意也不敢管诸位前辈的事,只因为牵涉到数百人的生死,与保持此地的汉蒙番人之间的和平,小可必须与裴姑娘相商,见裴姑娘被擒,小可一时情急,而……”
“废话!少罗嗦。”地魔怒叫,顿脚大吼:“快动手!”
柴哲不为所动,从容地说:“小可错了,且先给诸位陪礼,请让小可将话说完,再任杀任剐并不为晚。”
说完,恭恭敬敬长揖为礼。
地魔将剑抽出,叫:“你不动手,我替你……”
话未完,柴哲在抬身的刹那间,三枚铁翎箭发如电闪,一实两虚出其不意射向地魔。
任何练气的内家高手,在未运功护身时,与常人并无不同,必须在发觉有警时,意动神动真气立生,方可受得住兵刃暗器的袭击。有些气功没有到家的人,甚至需片刻时间运功方可有效。
地魔气功到家,可是事先太过大意,未运功护身,相距不足六尺,骤不及防,等发觉柴哲发箭,已来不及了。
“唰”一声轻响,他躲过两支虚箭,却被第三支箭射入左胸近心坎处,入胸三寸以上,气功立散,一动便痛彻心脾,浑身发僵,失去了抵抗力,站在原地摇摇晃晃,咬牙切齿厉声叫:“小辈,你……你该万……万死。”
柴哲跃退拔剑叫道:“这叫做以牙还牙,以偷袭还偷袭。灵老,二比二,势均力敌。拼了!”
古灵心中叫苦,但事到临头,不敢不拔剑。
天魔一声怒啸,丢下二小姐拔剑抢上怒吼道:“该死的小辈,纳命!”
初生犊儿不怕虎,柴哲无所畏惧。不为对方的名号所震慑,便会勇气倍增,退到空阔处,豪情万丈叫:“来来来,老魔头,决一死战。”
古灵硬着头皮上,蛇纹杖点向人魔管仁,奋勇进击。
“铮铮铮!”杖剑接触,疯狂地纠缠在一块儿,各展绝学,展开舍死忘生的凶狠拼搏。
蛇纹杖是重兵刃,却挡不住人魔的剑,剑影如潮水般涌到,古灵只能招架而无机会还手。
柴哲迎击天魔,他机警绝伦,明知剑对天魔不发生丝毫威力,不能硬碰硬接招,采用游斗术周旋,希望先耗掉天魔大部份真力,方能抓住机会反击。
他在轻功闪避术下过苦功,已练至化境,倒跃三丈,侧跳丈余,避实击虚游走如风,一面避招,一面用激将法激怒天魔。
“老魔头,你怎么啦?你像是老牛拉破车,慢腾腾地,放快些好不好?难道要斗三天三夜不成?”
天魔气得暴跳如雷,八方追逐团团转,疲于奔命,却近不了身,所发的狠招皆找不上部位,空自暴跳如雷,柴哲有时反击一两招,更气得他七窍生烟。
缠斗百十照面,柴哲是稳扎稳打,敌退我进,敌进我退,敌停我打,敌撒我追,把个天魔气得神智渐乱。
可是,另一面却即将不可收拾,心怀怯念的古灵,已被人魔逼得岌岌可危。
蓦地,古灵大叫一声,飞退八尺,右胁挨了一剑。
人魔一声怒啸,挺剑射到,兜心便点。
古灵立脚不牢,拨杖自救。
“铮”一声暴响,剑杖相交。
人魔飞起一脚,“噗”一声踢中古灵的右胁。
“哎……”古灵大叫,向后便倒。在昏厥的前片刻,他看到人魔明晃晃的剑尖正刺向他的心坎。
一根小树枝及时从侧方射到,快得肉眼难辨,“噗”一声轻响,不偏不倚射中人魔的右太阳穴。
人魔身形向前一晃,“唰”一声剑仍向下落,贴着古灵的右胁刺入雪中,人魔也知觉全失,仆倒在古灵身旁。两人一仰一仆,并排昏厥在地。
柴哲恰在古灵倒地时面向这一端,不由大惊,失惊之下,糟了,脚下一慢,便被天魔近身抢到,立陷危局。
“着!”人魔大吼,剑如流虹飞星,点向柴哲的小腹。
柴哲向后飞退,大喝一声,连发三支铁翎箭。
天魔置之不理,咬牙切齿抢进,一剑斜挥。“噗噗噗”三声闷响,铁翎箭将天魔的胸腹皮祆开了三个洞,但三支箭却全部跌落,铁箭杆全变了形,变成弧弓。
柴哲大骇,剑已挥到,他急中生智,乘势滚倒在地,连滚三匝。
天魔如影附形逼到,剑如流星下坠。
生死须臾,柴哲暗叫“完了!”
蓦地,“得”一声脆响,人影多了一个,一根尺八斑竹箫架偏了刺下的长剑,低喝声似沉雷:“剑下留情,住手!”
天魔不由自主,被剑上传来的浑雄推力所撼动,踉跄侧移三步,仍感到虎口发热。
柴哲一跃而起,怔住了。
天魔脸色大变,色厉内连地问:“你……你是真人不露相,你……你到底是谁?”
身侧站着先前被赶走的弄箫老人,他实难相信刚才架开自己长剑的玩意是这支毫不起眼的竹萧。
老人微笑而立,缓缓地说:“别问老朽是谁,老朽不愿看你们互相残杀。老朽走遍万水千山,遍历八荒,游踪七海,探天下之雄奇,观宇宙之造化,寄情山水,已忘却人世纷扰,你不能煞风景在老朽面前杀人。”
天魔不服气,突然一剑急袭,直取老人胸口。
老人伸左手一抄,闪电似的抓住了长剑,不等天魔有所反应,箫影一闪,“噗”
一声击中天魔的左肩。
“哎……”天魔狂叫一声,左肩一蹋,双膝一软,砰然坐倒,痛得龇牙咧嘴,脸色大变。
老人左手一振,夺过长剑丢下说道:“我给你三声数送行,让你带着两个同伴离开,三声数落而你尚未起步,那么,老朽要破你们气门,制你们的手太阴肺经,废了你们。站起来准备好。”
天魔狼狈站起来,恨声道:“你不留下名号,老夫不甘心。”
“一!”老人不加理会地说。
“你为何要插手管……”
“二!”
天魔打一冷战,奔向地上的两个同伴,在老人“三”字刚要出口的前一刹那间,用双肩抗起地、人两魔,匆匆逃走。
雪地上,只剩下昏倒了的古灵和两女。
柴哲上前一揖到地施礼,老人不等他开口,抢着说:“说说你有关数百人的生死,与保持三族和平的事来听听。”
黄山三魔在江湖上已是艺业不凡的高手,但在弄萧老人面前,像是小巫见大巫,不仅剑被老人抓住,而且一竹箫敲在肩上,天魔田成竟然禁受不住坐倒在地。旁观的柴哲不由骇然,目瞪口呆。
老人要他将为了数百人生命,与保持汉、蒙、番和平的事说出。他定下神,便将昨日经过此地的前因后果-一说了,最后说:“凡是到酉番来创天下奠基业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不得巳的苦衷。月是故乡明,谁愿意离开土生土长的故乡,到生存不易,危机四伏,朝不保夕的西番绝域来理骨?能找到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已是不易,只要彼此有地可牧有帐可栖,何必互相仇恨残杀不休?因此,小可希望三方在不影响彼此生存的条件下,能互相帮助固然大佳,至少可以和平相处互不侵犯,岂不大好?”
老人不住微笑,接口道:“你的想法不能说错,只是,你忽略了一件事。梭宗河谷平原的牧草,只能供养五十户番人,百年之后,如果不互相残杀,人丁繁衍,多至一百户甚至两三百户,请教,如何收拾这生之者寡,食之者众的烂摊子?”
柴哲怔住了,久久方哺哺地说“但……但这到底百年以后的事,总……总不能……”
“呵呵!不必多说了,反正你也很难了解,等你年岁大了,自然便会明白。你这种悲天悯人的情怀,确也值得嘉许。你说吧,你是不是也想在西番安身立命,创一番事业?你该不是亡命之徒吧?”
“小可也不知是不是亡命之徒,反正身不由己,此来不是到西番创业,而是找人来的。”柴哲苦笑着说。
“找什么人?”
“找一个姓沈的人。”
“消息如何?”
“已有些线索。”
“你还回不回中原?”
“如果留得命在,要回去的。”
“你多大年纪了?”
“小可十六岁。失礼,小可姓柴名哲,还没请教老伯的大名呢。”
“老朽姓安,名乐,字闲云。”
柴哲一怔,说:“武林中有两位奇人,一号闲云,一号野鹤,四十年前侠名满天下,江湖邪魔丧胆,屑小潜踪,可是……”
“可是他们来得突然,消失亦速,在江湖中混了短暂的十年,自此失去踪迹。”
老人含笑接口。
“他们……”
“他们看破世情,自此不谈武学,寄情山水,遍历八荒,在七海邀游,于穷荒绝地,留下雪泥鸿爪。”
柴哲屈身下拜,恭谨地说:“晚辈有眼不识泰山,老前辈恕罪。”
老人扶起他,笑道:“哥儿情起,你怎知道老朽?”
“家祖玉寰公,绰号称雷霆剑……”
“什么?你是秉乾老弟的孙儿?”老人讶然抢着问。“是的。”
“令祖一向可好?”
“家先祖巳逝世多年。”
“哦!老友凋零,良可慨叹,想不到他竟然先老朽而归道山,实乃一大撼事。奇怪!”
“老前辈有何奇怪?”
“秉乾老弟气功超凡入圣,剑术登峰造极,而你……说句不客气的话,你简直辱没了令祖。家学渊源,应该……”
“家先祖禁止儿孙侧身江湖,只授强身小技。晚辈十岁被掳……”
“什么?你说被掳?”老人变色叫。
柴哲将毁家被掳的事一一说了,最后说:“晚辈有辱门风,因此从不敢提起家世;要不是在老前辈面前,晚辈决不敢道出身份。”
“今后你有何打算?”
“六年调教养育之恩,不敢或忘,晚辈打算为师门稍尽棉薄,日后再作打算。”
“他们的底细你没弄清,日后他们会不会让你离开?”
“这……”
老人寿眉轩动说:“你听着:令祖英雄一世,你决不能丢他的人。令祖与我交情不薄,他既然已归道山,我有责任替他的后人尽一分心力。本来我可以带你走,但我在中原有约,必须往粤东一行,无法带你偕行。从今天起,你办你的事,我在一旁照应你。晚间我在此地等你,我在此逗留五天,传授你一些绝学,日后足以防身保命。”
柴哲求之不得,连忙跪下说:“得老前辈青睐予以栽培,晚辈万幸。”
老人扶起他说:“我安闲云珍惜羽毛,从不收徒,我代令祖授艺,你可不能拜我为师,你办你的事。我走了,晚上见。
说完,向密林中举步,飘然而去。
柴哲首先救醒古灵,替古灵裹伤。古灵受伤不轻,神色委顿,右胁的到伤略轻,只是左胁那一脚力道甚重,内俯几乎离位,如无灵药调治,十天半月也离不了床。
古灵在一阵彻骨奇寒的袭击下,悠然苏醒,首先便看到柴哲替他解开皮祆裹伤,难怪感到冷气彻骨。
“三魔呢?”他软弱地问。
“走了,被一个老人逼走的。”柴哲信口答,答得十分自然,明知老人的出现,古灵和两女都没有机会看到,所以他大胆撒谎。稍顿又歉然地说:“灵老,对不起,连累了你,小侄真不该多事的。”
古灵长叹一声,无限感慨地说:“我不怪你。唉!我老了,雄心已尽,壮志全消,往昔敢作敢为的豪情,已随漫漫岁月而消逝,夫复何言?人的名,树的影,我被三魔的名号所镇,鬼迷了心,斗志全消,挨了这两下不算冤枉。你,论艺业、见识、经验,都比我差得多.而你却胆气浑雄,豪情骏发,力斗天魔应付从容,临事不惧,义无反顾。面对天下闻名的三个魔头,居然敢挺身而出,足以令老朽愧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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