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在龙门山上住了些时日,还真的喜欢上了这里。
虽然说这里过于清静,但是环境幽雅、山水秀丽,更重要的是,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每天睡觉睡到自然醒,练练功、爬爬山,泡泡温泉,一家人其乐融融,这般神仙般的日子,在京城里可是享受不到的。
杨帆甚至巴不得就在这温泉汤监的职位上蹲一辈子,再也不要有什么变动。只是,他想在这龙门山上逍遥快活,却偏有人正惦记着,怕他在这里太过寂寞,他的“老朋友”要来了。
来俊臣一直以来为所欲为、只手遮天,王侯公卿想拿就拿,偏偏自遇到杨帆以后连连吃瘪,最后竟然一败涂地,黯然被贬同州。如今杨帆落魄,他来俊臣复起,他若不想在老对头面前摆摆威风,那他也就不是来俊臣了。
龙门山上,杨帆和阿奴联手,在山坡上堆了一个大雪人,两块黑炭球塞到眼睛的位置上,整个雪人马上有了神韵,杨帆又把自己的帽子扣到雪人头上,一个憨态可人、富富态态的大雪人便跃然呈现在了眼前。
杨念祖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看到那个可爱的雪人,小家伙开心地咧开了嘴巴,小屁股一颠一颠的,恨不得挣脱母亲的怀抱,亲自去抱抱那大雪人才甘心。恰在这时,薛汤丞急急走来,扬声唤道:“汤监,杨汤监,寺里要来人了。”
杨帆把刚刚攥起的雪团向远处一掷,笑吟吟地迎上去,问道:“寺里来人做什么,巡察监的事务么?”
薛汤丞论年岁比杨帆长了一倍,对杨帆又一向礼敬。汤监的各项事务大多都是他操心,但是该属于杨帆的权利他绝不逾矩擅作主张,因此赢得了杨帆的敬意,杨帆从未因为他是一个小小汤丞便目中无人。
薛汤丞道:“不是巡察,而是宴请。新任司农少卿要来龙门宴请宾客,庆祝高升!”
杨帆目光微微一闪,说道:“哦,你是说来俊臣么?如果我没有记错,这龙门温泉。他还不够资格享用吧?似乎除了皇室成员和异姓王爷,只有皇帝特旨恩赐,臣子才可以来,是不是?”
薛汤丞苦笑道:“杨汤监,道理……固然是这个道理。可若事事都依道理,这人间世便也没了人味儿了。其他衙门的人固然少有到龙门汤沐的,不过司农寺就是咱们的顶头上司,衙自寺卿以下寺丞以上的大小官员,平素可没少来龙门,这个……这个……”
杨帆看他一脸为难,忍不住笑起来:“呵呵。我明白了。”
他捏着下巴想了想,点头道:“既然如此,咱们也别坏了规矩,他要来就来吧。”
薛汤丞对杨帆和来俊臣之间的恩怨一清二楚。他更清楚杨帆今日虽然落魄,可是他既有一个公主情人,又有一个梁王做靠山,来俊臣能咸鱼翻身。杨汤监也未必就没有东山再起的时候,他哪个都不敢得罪。
是以听说来俊臣要来龙门。他比谁都紧张,如果杨帆执意要与来俊臣针锋相对,他夹在中间可就难做的很了,这时听杨帆如此通情达理,薛汤丞暗自松了口气,忙请示道:“既然如此,您看咱们如何安排来少卿才好?”
杨帆乜了他一眼,道:“如何安排?薛汤丞的意思是?”
薛汤丞讪讪地道:“汤监您看,来少卿和他的朋友们来了,这住处……,是安排哪位郡王的宫室叫他们住下才好?还有这饮食,瓜果一类的东西产出极少,顶多凑出一点儿叫他们尝尝鲜,至于绿草……怎么也得准备两道吧。还有……”
杨帆截口道:“平素寺里来人,这些也是要准备的?”
薛汤丞连忙道:“不不不,平素寺里来人,可没人敢住王侯的配殿,都是住在前山寺院里。至于饮食……也没有人敢动专门奉献于皇帝的菜肴。不过,来少卿……他……他不比旁人呐。”
杨帆冷笑一声道:“来俊臣怎么就不比旁人了?一应规矩,照平时办!让他们住在前山寺庙里,饮食自行处理,咱们顶多就是关照关照,开放几处宫室,容他们入内汤浴就是了。”
薛汤监听得脸色一白,杨帆正色道:“瓜果菜蔬,那是皇室专用!说是皇室,因为产量有限,实际上现在只供奉宫廷,只皇帝一人享用,他来俊臣有资格吃一口么?我等既然供职于龙门汤监,就该尽忠职守,岂能以公物献媚于来俊臣?”
薛汤监就像含了一口黄莲,满脸苦色地道:“这个……这个……,杨汤监,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来少卿他……”
杨帆忽然一笑,说道:“想必……杨某与来俊臣的恩怨,薛汤丞都是清楚的?”
薛汤丞点头道:“是,卑职略知一……,不不不,卑职不清楚。”
杨帆笑了笑,说道:“来俊臣要来龙门,薛汤丞,其实他就是冲着我来的,除了向我抖抖威风,如果能拿到我的错处,你道他不会趁机发挥么?所以,你巴结他也是错,不巴结他,他会找你的错,无论如何,都是休想安然度过的。”
薛汤丞怔怔地道:“那……那该怎么办?”
杨帆道:“龙门汤泉,他没有资格享用的,不过这既然是司农寺一向的规矩,又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咱们就答应他,谅他也不敢用这一条来找咱们的岔子。可要是咱们动用该供奉皇帝的东西款待他,他若以此大做章的话,咱们岂非自寻苦吃?”
薛汤丞还是十分不安,搓着手道:“可是……这么做似乎太不近人情……”
杨帆晒然道:“和来俊臣讲人情?薛汤丞,来俊臣这种人会讲人情么?你只管按我的吩咐去做,他是冲着我来的,如果真有什么事情,他也不会迁怒于你,来俊臣此人如今目高于顶,不会把你放在眼里的。”
杨帆一番安慰,打发了薛汤丞离去,薛汤丞心事重重地回去,苏录事早等在那儿,一见他来,忙迎上前道:“薛汤丞,杨汤监怎么说?”
薛汤丞苦笑道:“说?说什么说啊?如今是神仙打架,但愿咱们这些小鬼不要遭殃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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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农寺典事胡琛急急走进司农寺卿唐筱晓的签押房,愤愤然道:“大司农,他们温泉汤监也太不像话了,我看他们的汤监是不打算继续干了!”
大司农唐筱晓年逾五旬,长须及胸,面容清矍,目光炯然,颇有几分飘逸之姿。他正提笔写着东西,忽听胡典事发牢骚,抬头笑道:“呵呵,出了什么事呀,温泉汤监哪里招惹到你了,至于这般……”
唐筱晓说到这里,好象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一正,急忙追问道:“你说的哪里的温泉汤监,龙门?”
胡典事气咻咻地道:“可不是!那儿的汤监也太呆板了,来少卿刚刚走马上任,要在龙门宴请同僚、庆祝一番,可那温泉汤监居然丝毫不给面子,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回复说……哦,还不是他人回复,而是那儿的徐录事悄悄派人捎信回来……”
胡典事把徐录事派人送回来的消息对唐筱晓重复了一遍,唐筱晓抚着胡须,若有所思地想了一阵儿,微微一笑。
胡典事愤然道:“大司农,你看咱们要不要寻个由头整治他一番。手下人若都是这般目无尊长,那还得了?”
唐筱晓奇怪地瞟了他一眼,问道:“你不知道那龙门汤监是谁?”
胡典事怔了怔,茫然道:“卑职不知,听大司农的意思,这个人……莫非大有来头?”
唐筱晓摇了摇头,淡淡地道:“你不知道也就算了,胡琛呐,你要是想做官、想做好这个官,平时要把耳朵竖起来,不能只盯着你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胡典事连忙受教,又虚心问道:“一个小小汤监……,这人究竟是谁啊,连您也要给他几分面子?”
唐筱晓叹了口气道:“你回头自去查一查这龙门温泉汤监的履历自然就知道了。记着,查到什么,都烂在自己肚子里,不要胡乱说话,嘴严……也是作官的一个道理。”
胡典事愈发好奇了,只得连连点头。
唐筱晓想了想,又对他道:“这个消息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胡典事道:“龙门汤监的人进宫送菜,顺道儿过来告诉下官的,下官马上就来禀报大司农了。温泉汤监的人才走,需要唤回他么?”
唐筱晓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一个时辰之后,你才听说这个消息,听到消息之后,马上就去禀报来少卿,因为……官不在衙里,明白?”
胡典事又是一怔,见大司农锐利的目光正盯着他,忙点头道:“是!卑职明白!”
唐筱晓摆手道:“去吧!”
唐筱晓打发了胡典事离开,在案上随便翻了翻,抽出一份公函揣进袖里,狡黠地一笑,便起身离了自己的签押房,向司农少卿来俊臣的签押房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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