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天
我浴室的磅秤没有认出我。
我的体重每天都有可能增减,这样记录体重数据已有20年之久。所以,当它把我登记为“客人”时,我不自觉咆哮起来。但我不得不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手动将数字记入了日志。
根据磅秤上的数字,我减了半磅,一时心血来潮,我拿起了沐浴盒,里面装着洗发水什么的。我回到磅秤上,它自信地告诉我,我的体重比之前数值又多了7.8磅,它用发光像素字体热情地问候我:你好!布莱恩
每个人都需要磅秤上的笑脸,但是,嘿,这是我自己公司出品的东西。如果是我,我会觉得它们还不错,但如果想要更多的用户满意,那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不管怎样,我还是应该和负责客户界面的人谈谈那个笑脸。
我没有继续多想,只是刷了牙,吞下一片褪黑素,在我巨大无比又超级舒适的床上昏睡了过去。
第1天
在天亮之前,格洛丽就把我叫醒了,这真的不应该发生。
即使是在纽约,也没这么早开始工作的,甚至加州现在还是午夜呢。而当我身处孤独城堡中时,我过的是“山地时间”,这就像在时区中并不存在的一个切片,包含着想得到世界关注的人们。只要整个美国依然关切,我们最好也目不转睛地跳过墨西哥时区。
所有重要的事情仿佛都发生在别处。
这也是我喜欢这里的原因之一。它让你感觉到私密且置身事外。其他人与我气场不合,需要过分维护。
凌晨时分,格洛丽在叫我。高优先级。脉冲把我叫醒了,这只会发生在我的助手麦克和其他三个人的标记邮件到来时。我在床头柜上摸索到手机,但显示没有信号。简直不可思议,我在半山腰建起了信号塔,所以本该一直有信号的!
我踉踉跄跄地从床上爬起来,冲进了浴室,身后拖着被子,床单绕在了我的脚踝上。我太困了,以至于刚意识到,本来可以让格洛丽把这封邮件读给我听的。现在倒好,我忘了戴眼镜,除了鼻尖什么也看不清。
我抓住洗手台的边缘,冰冷的大理石触痛了我的手掌:“OK,格洛丽。把那封邮件投影出来,并且放大三倍。”
昏暗的镜面上浮现了磷光字母。我以为这是研发主管杰西发来的邮件。幸运的是,我很擅长验光师所说的“模糊识别”。
我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倒影,但即使放大了,我能认出的也只有杰西的地址和自己模糊、充血的眼睛。我走回卧室。“OK,格洛丽。”我对房子说。“嘿,布莱恩,”房子说,“咖啡已经好了。你今天早餐想吃什么?外部温度为9摄氏度,东南风5级,阵风达15级,天气合时令且清朗,本单位已按照指令72建立隔离模式——”
“停,格洛丽!”
“等候中……”
隔离模式?“拨一个电话给……”
“对不起,布莱恩,”格洛丽说,“无法拔通外部电话。”
我踩过缠成一团的睡衣,从床头柜上抓起手机。还是没有任何信号。当我从卧室全景式的窗户望出去时,看到在黎明前的蓝色映衬下,信号塔就像一棵过分对称的假黄松。一切都显得更荒谬了。
我在那里站了十分钟。我的脚很冷,不自觉地对着电话骂开了——它甚至不能连接到无线网络。
我想起了那个磅秤。“OK,格洛丽,”我说,“什么是指令72?”
“第72条,c项,第6款,第1~17条,在疾病、意外、自然灾害、恐怖主义行为或其他灾难发生的情况下,优先考虑房屋主人的安全与福祉。一旦发生紧急情况,威胁到考夫曼先生的生命安全,本软件有权根据灾难处理的最佳实践经验和生存能力最大化来覆盖用户的命令。”
我盯着天花板,就好像格洛丽在那里。这就像你在车里对着收音机说话,即使你知道麦克风其实在顶灯后面一样。
过了一会儿,我胃里的冰冷并没有减弱,心率也没有恢复正常。健身带嘟嘟响着告诉我,它已经开始记录我做的任何运动。它也有一张笑脸。“OK,格洛丽,”我说,“请帮我煮一大壶咖啡。”
当房间里弥漫着南美咖啡豆的香气时,我在监视器上浏览着,试图弄清楚我现在的处境到底有多糟。在之前那一系列不愉快事件发生后,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杰西发来的邮件并不是她写的。
她的地址一定是被盗用了,所以我读得很快。我马上就发现这并非出自她的手笔。绝不是因为我对字句敏感……而是因为它读起来是这样的:
亲爱的考夫曼先生,
社保号#:(……)
地址:(……)
这封邮件是要通知你,如果不缴纳赎金,你即将被扣押。我们完全控制了你的房子和所有的系统。在我们通过以下方式,收到相当于1.5亿美元的比特币后,才会将控制权返还给你。
登录和网址:(……)
你可以试着打电话寻求帮助,但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信的落款是T3#RH1TZ,一个我听说过的黑客组织,但从没想太多。好吧,这比核灾难或推特末日强一些。只强那么一点儿。也许。(我的意思是,我有可能破解这场困境。我不确定我能不能破解核灾难。)
长话短说,他们没有说谎。我打不开外面的门。电视运行得还正常。我的互联网……好吧,我花了很多钱,在这偏僻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快速连接,包括在半山腰上弄了一个专用T3电缆。我可以发送HTTP请求,得到回复,但是,SMTP只能挂在外部,我能收到邮件,不管是谁入侵了我的房子,他们也会收到,但我不能发邮件。
这并不是说数据只能单向流动。我浏览网站时没有任何问题,包括他们的赎金网站,被做成可怕的黑色、红色和酸绿色的组合,点击按钮,甚至登录多个账户。虽然我尽可能避免做任何敏感的事情,但我不能发送电子邮件或短信,或快讯,或在我用过的任何公共社交媒体上发布东西,无论是作为一位公众人物、CEO还是用假ID发布一个OK Cupid消息说:救命。我被困在深秋的私人别墅里,就像一个人在重演《闪灵》一样;解救与悬赏;这不是演习。
过了一会儿,我发现他们一定给了格洛丽一套协议,她在监视我的输出数据。定制深度学习审查。糟糕,艾格尼丝算法。
她允许我进入车库。我的车都没有启动,那些东西也装有电脑,但门打不开。
在任何一间普通的房子里,我都可以打破窗户,或者把玻璃从窗框里撬出来,然后爬出去。但这是我的孤独堡垒,我让她做了盒子上说的全部,除了没有巨大的冰晶和整个南极洲。
我走过去,盯着那些我拆不掉的大窗户,看着阳光照耀着山谷,恨自己没能早点买上几把枪——防弹玻璃很厚,但如果我把它灌满铅弹,至少玻璃会扭曲变形,让我能从窗框中把玻璃推出去。
暮色在这里变得很漫长。
我的房子“格洛丽”坐落在山腰上的一个凹陷处,那是一片绿色的草地,春天里到处都是高山、花朵和警觉的小麋鹿。到了冬天,山猫在雪地里相互追逐。她看上去就像一座有着现代线条和巨大绝缘窗户的质朴山村小屋,俯瞰着山谷。沿山向下望去是一条河,如果你站在天台上,就能听到那条河流动时发出的令人愉快的嗡嗡声,可是格洛丽再也不会让我去那了。在峡谷的另一边,下一座山崎岖的顶峰从树梢上露出,仿佛一个秃顶的人在阳光里耸起了肩膀。
格洛丽可以被远程操控。格洛丽的功能还包括:防火、防子弹、防炸弹、防止各种形式的入侵。房子看起来已年过半百,但却配备着领先时代的技术。
她显然中了一种病毒,这让她确信世界已经终结,需要保护我的安全,不让我身处封闭的环境之外。在她看来,我甚至不能呼吸未经过滤的空气,因为空气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抗性孢子,可能还有辐射。
你知道的,当有一个无所不能的原型被设计来保护我的生命时……你会以为我考虑过这个结果。那只是你以为。
你以为泰坦尼克号的工程师们会把防水舱壁一直建到顶部,但是你已经知道答案了。另一方面,普莱亚创公司确实计划在几年之内将这些系统推向市场,所以我认为我被困在这里比普通大众被困住要好得多,他们可能会惊慌失措,会受伤。又或者会幸存下来,然后提起诉讼。
至少,格洛丽还是个有礼貌的狱卒。
你可能读到过,我是个古怪的亿万富翁,喜欢孤独。我想这并没有错,我确实建立了这个地方来保护自己的隐私,我的工作和生活都不依赖外界的帮助。我不吹捧末日,我也不期待天启,我只是一个见多识广、性格乖张的名人,喜欢花很多时间独处罢了。
我的房子就是我的家,我自己做了很多设计工作,我喜欢这个地方和里面的一切。我让她变得很难进入是有原因的。
但问题是,“很难进入”也意味着“很难出去”。
第2天
今天早上我睡得很晚,因为我一直熬夜到天亮,测试“监狱”的信号。
我在工作站上睡着了。格洛丽不让我在那里过夜,键盘一直嗡嗡作响,直到我足够清醒到能把自己拖到办公室的另一边。
当我醒来时,又收到一封欺诈邮件。这次,我记得戴上眼镜。我的手机可以重新连接到格洛丽的无线网络,所以不必踉跄地走进浴室去读信了。
你好,布莱恩!你有30个小时来考虑我们的报价和测试我们的系统。确信了吗?
顺便提醒下,当你想被释放时,你要做的就是发送等价于1.5亿美元的比特币!
你来自T3#RH1TZ的朋友。
我在一天的测试中发现了这一点:我在保护家庭系统和网络方面做得相当不错,老实说,我有点过于依赖我的车道,它有8公里长,可以限制司机进出。
我用的是PINE,不要那样看我,很多人还在用PINE,我折腾了一个小时,其实并没有改变什么。我仍然无法发送电子邮件,尽管有一些邮件能进来——大多数都是真实的,从我的雇员到一两个老朋友。
我甚至试着给“绑匪”回复邮件,他们算房子绑匪吗?如果他们没把你弄到其他地方,算不算绑匪?还是勒索者。我想,如果回复成功,他们会拦截邮件,或者邮件会到达杰西那里,她会很快发现哪里出了问题。
我对杰西很有信心,她是我的高级副总裁之一。我不想告诉你,在八年级的时候,我们在她父母的地下室里花了多少时间把TRS-80s拆开。如果有人能注意到我失踪了,那肯定是她。遗憾的是,她也是最尊重我个人空间的人。
同样令人遗憾的是,我一封邮件也发不出去,即使是对绑匪的回复。你可能会想,他们能想到这一点,但我猜绑匪实际上并不在乎是否保持联系,他们要的只是钱。
我希望这一两天的沉默会诱发杰西或其他人的好奇心来查看下我的状况。但我很清楚,我不是喜欢通信的人,每一个与我保持联系的人也都知道。我忙起来,邮件能堆积一周或者更久,我会看也不看地把邮件都删了,或者让助理来收拾烂摊子,看看能不能回答,要是事情实在十万火急,就找个主管下属来处理。
实话说,这就是为什么我有像麦克和杰西这样的下属。我是个糟糕的老板,我工作时仍需要隐私。
我只雇用那些自我驱动者是有原因的。
不能上网的物联网真的让我抓狂。我决定吃点真正的食物,于是走进厨房去吃冷冻鸡肉。低温烹饪机需要信用卡账号来解锁。
我通过手动控制来设定温度跳过这一环节,但这太失控了。他们会开始向我收取25美分一次的冲水费吗?
第3天
今天早上,电视要求信用卡授权解锁。
今天下午,是冰箱。“OK,格洛丽,”我说,拽着那扇巨大的不锈钢门,“为什么我的冰箱要连网?”
“这样的话,它就能监测储藏食物的新鲜度,自动订购食物,并计算出家庭的需求量。”
“为什么门要锁起来?”这似乎是一种安全隐患。“是为了装运,”她兴高采烈地说着,“而且,节食者可以通过冰箱的手机应用来设置锁定周期……”或者是一个远程黑客,明白了。“所以,如果你想让自己晚饭后不再偷吃剩菜,可以在晚上7点锁门。”
“有人晚上7点就吃完晚饭了?”
“有。”格洛丽说。事实上,在对机器提出一个反问句的时候,它们90%的回答都是不带感情的客观描述。“实际上,37%的美国人在下午5点到7点之间吃他们的主餐,这项百分比在过去5年中显著上升。这一转变的理论原因为:人口结构和经济变化,包括自动化带来的工时缩短,以及经济的普遍繁荣;父母的福利增加,鼓励年轻人晚育以及有年幼子女的家庭比例增加;在父母手中多户家庭的监护权转移之前,父母共同教养家庭(父母离异但共同养育孩子)和其他非传统家庭的增加会导致晚饭时间提前……”
“真是谢谢你啊,小天才。”我说。AI的另一个问题是,它们不知道你是在恭维,还是在取笑。
别误会我的意思,算法都很好,但不像你在电影里看到的那样。对于一台机器来说,格洛丽是非常聪明的。她呈现出一种令人信服的自我意识和自由意志的假象,但……她不是。这都是模糊逻辑和机器学习,她终究不是人。
这很不幸,因为如果她是人,我可以试着让她相信她被误导了,她应该让我出去。
好吧,好吧,我要付那该死的赎金。就像电视上的勒索软件,对吧?只是他们绑架了我的整个房子。老实说,20年前,我可能是一个足够优秀的程序员,可以马上破解病毒,但这已经不再是我打发日子的方式。
我现在是一个构思大局的人。
肌肉僵硬。技能萎缩。而且,技术也向前发展了。
所以,基本上我完蛋了。
现在,我在想如何去银行但不把账户的钥匙交给这些混蛋。我确定,他们记录了我在这里的每一次按键。
第4天
我在等银行给我答复。
思虑再三,我设法登录了我的账户,我觉得如果他们入侵我的账户,也并不能比我已经决定付给他们的要多得了多少。但事情是这样的,没有人会把现金放在手边。我不能把一堆现金转换成比特币然后寄出去,你的钱应该是为你工作的,对吧?不是“坐”在那里落灰用的。我不能直接打电话给我的本地分行,跟经理说:“嘿,你能借给我一笔贷款吗,不要太多,只要1.5亿就行了。”
所以我在等待答复。也许对我来说,这会儿当一个古怪而孤僻的隐士更好?
我可以访问一些网站,发送和接收它们的数据,包括语言网站。
好吧,这可能会让我忙起来。
第5天
DET ÄR KANSKE EN BJÖRN.(瑞典语)这也许是一头熊。
事实上,那绝对是一头熊,很大。下午,它穿过了草地。希望它远离我的垃圾;它们每年这个时候都很饿。
仍然没有银行的消息。
花了一点时间,其实是大部分时间,我运行了一个数据源检查,并尝试用代码来攻击接口。这和我接下来尝试的技巧差不多,直到格洛丽提醒我,我在她的原始代码中建立了一个零分陷阱。
我想知道是谁写了勒索软件。
我要雇用他。
第6天
好吧,我承认,我在下载色情片。
我在一个变态网站上,在精英付费墙的背后,你根本不会想知道。
你高兴了吗?
我的意思是,可能就是这么发生的。我不是很确定,我也不会回头确认。看起来像是一种病毒进入了电视,由此入侵了格洛丽。
我可以想象你的脸,看起来就像我说PINE后你的样子。我喜欢独处,并不意味着我不会感到孤独。或者说,完全不孤独。
我想我已经开始怀念社交媒体了,那至少是个选择。你能在几个星期里不去用你所拥有的东西,可它们一旦消失,就会变得更加诱人。
在任何情况下,我都能与格洛丽交谈。现在我正在找借口和她聊天。
赶紧吧,银行,今天是星期一。贷款部门,快醒醒,检查一下你的邮件!
第7天
从银行寄来了电子邮件。
我是他们最好的客户之一,他们很乐意帮忙,对他们来说,我生意的价值无法用语言表达。但他们注意到,我和普莱亚创在个人和公司层面都处于过度贷款的状态,他们想知道我如何为额度这么大的贷款提供担保。
可恶的1.5亿!他们想通一个电话来讨论这个问题,由我亲自来和他们的一位副总谈话。
真是。
给你一个九成新的智能房子,怎么样?富国银行?
那天剩下的时间里,我与苹果IIE和老海军准将一起待在地下室里,玩哪里是卡门·圣地亚哥和俄勒冈之路的游戏。
因为那是我唯一能做的,该死。
第8天
下雪了。
我想我能想办法偷钱。如果我把钱还回去,做一点点黑客行为不会是真的犯罪,对吗?他们不会起诉在胁迫下犯下重罪的人。
我的除雪工准时到了。看着他通过第一道大门时,我酝酿了一个计划。
我从楼下的图书馆里拿了几本旧书,把它们粘在一起做成了一个大横幅,写着“救命,我被困住了”,字体大而显眼,然后把它贴在了车道旁的玻璃上。
直起身来一转头,我突然石化了。“OK,格洛丽?”
“布莱恩,你在干什么?”
“把纸贴在窗户上,格洛丽。”
“这不安全,布莱恩。如果我被占领,它可能会吸引掠夺者。取下来!”
“掠夺者?”
“如果你不取下来,我会强制关闭百叶窗,这是为了你好,你知道的。”
她关上了百叶窗。
我看不到山间的景色——我现在看不清楚了,因为白色的纱幔遮住了一切。就算外面还在下着雪。格洛丽的隔温效果是如此好,三重玻璃窗保护住全部热量,我甚至听不到呼啸的风声。
也许,风还在咆哮。也许,外面一片死寂。也许,是日落,又或者是日出。我没有看表。
我打开了格洛丽内的每一盏灯,但在这里仍然感觉黑暗。不过不用担心能源,格洛丽有专门的太阳能系统来保持能源充足。
不过,我从没有在一月份时住在这里。当白天变短时会发生什么?
第9天
银行的跟进邮件:我收到他们之前的邮件了吗?
我好奇他们是否试过打电话。我想知道他们是否往我的办公室打过电话。
如果他们给我的助手留下足够的信息,麦克也许会怀疑的,也许他会给我打电话。
我的消失能引起别人的注意吗?
睡在沙发上,每一盏灯都燃烧着。
当我醒来时,灯都被关了。在黑暗中,我能听到的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声,屋顶在雪的重压下吱嘎作响。
这里很冷。我从不知道被动式太阳能设备的热量有多大。我无法看到自己吐出的白气,但我把袜子套在了手上。
我想戴上手套,但格洛丽不让我进衣帽间。
第10天
两天没有自然光,在黑暗和寒冷中,我把该死的横幅拿下来了。
“谢谢你,布莱恩,”格洛丽说,“我很高兴你做出了合理的决定。这是为了你好。”
“你能给我一份情况报告吗?为什么是为了我好?”
“外部危险报告,没有安全的疏散路线或目的地,社会崩溃的可能性,使这里成为必要的避难所。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启动咨询功能来帮助你治疗灾难后的情感创伤。”
“什么危险,格洛丽?到底是哪里莫名其妙就出了问题?”
她一直没有回答我,但这并没有阻止我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询问。
有一段漫长到折磨人的停顿。
没有那么容易,不是吗?
“信息整理中,”她说,停了一下,又说了一遍,“信息整理中。”
该死的黑客和他们该死的幽默感。
我把鞋丢到了墙上。
晚饭后,洗碗机想要我的股票交易号。来吧,诈骗小组,看看这里有什么东西。
到底是谁把洗碗机连上互联网的?
第11天
“OK,格洛丽?”
“是的,布莱恩?”
“你会感到孤独吗?”
“不,只要我有你,布莱恩。”
“这有点恐怖,格洛丽。”
“嗯,你雇的程序员编写出我的交互算法。”
“那……还是挺公平的。”
第12天
如果我把格洛丽点着了呢?
哦,只是让她相信她着火了,那她就得放我出去,对吗?如果里面比外面更危险呢?
不过有3个问题:
1.格洛丽有很强的灭火技术,她在被建造时便考虑到了防火,因为这里会偶发野火。
2.把我的朋友和家点着也是需要情感决断的,尽管我知道她只是一堆木头和硅片。
3.如果她不让我出去怎么办?
坦率地说,我只是不想像《罗密欧与朱丽叶》里面一样与我的住处一起被毁。首先,我不是一个14岁的孩子;另一方面,沟通很重要。也许发条迟到的信息,阻止的可能是你的自杀!
第14天
JAG UNDRAR VAR MINA BYXOR ÄR.(瑞典语)我想知道裤子在哪里。
格洛丽,至少你教给了我有用的东西。快想想吧,我不记得最后一次穿上裤子是什么时候。
第17天
今天我想到了个好主意。
我不能发送任何东西,但如果我也不让任何东西进来呢?他们认为我不可能会这么做,对吧?诀窍就是思考圆角,让自己处于一个不被对手所预料的位置,甚至没有被意识到。
他们冒用了杰西的地址。也许,也许如果我收到邮件,我的邮箱自动回复,赎金要求就会自动发给杰西,而且奇迹般地不会进入她的垃圾箱,又奇迹般地,她会打开邮件,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显然,我不能通过格洛丽的接口来实现。我得去放服务器的房间了。
我觉得她不会理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尽管黑客们让她有了两种完全矛盾的数据:首先外面的人类都死了,其次我试图联系的人或试图进入这里的人都是威胁。遗憾的是,这不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如果你问电视上的AI谜语的话,它们就会爆炸。
可悲的是,在现实世界中,它的运作方式,就像某些政客一样,实际上分辨不出自己的数据不符合逻辑,而是需要编程来发现。我被锁在格洛丽的操作系统之外。
人类能做的事情,AI还不能做到。人类能通过感知校验自己。
意识毕竟是有好处的!
我害怕屏蔽电子邮件,因为这意味着切断了我与外界的联系。但是我可以在几天内把它打开。
继续努力想办法让银行给我钱,但老实说,我被难住了。
我能挺住,老实说!
当我想要在网上完成一项财务任务,又想避免与人接触时,我总是抱怨不得不与一个真实的人打交道,我想笑。
其实我想哭,但笑起来显得没那么压抑。
第18天
格洛丽允许我进入服务器室。
在我需要做一些维护的时候,她可以把网络和备份服务器保存起来。我没有尝试任何棘手的事情:比如,把整个服务器都关了。格洛丽在我面前闪烁着灯光,给我做了一番演讲,但除了派出机器人清扫我留下的痕迹之外,她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而且事情还没有变得那么一发不可收拾。
格洛丽不在那里。不幸的是,她的人格在地下,在一个坚硬的墓穴里,我无法到达。这是为了在森林大火中保护她,她把我锁在了外面。
我在那里的时候弄坏了服务器房间的门,我用螺丝刀破坏了把手和门闩,所以她不能把我锁在里面。想想电影里的人会做什么,做点比这更有用的事情吧。
第19天
她不让我睡觉。
第20天
40个小时,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这是一个50岁的成年人在沙发上逐渐变得冰冷所花费的时间,尽管他的房子满是闪烁的灯光,并触发了火灾警报。
在我睡了两个小时之后,她把洒水系统对准了沙发。叫醒了我。
我爬上了服务器,于是她让我洗了三天内的第一次热水澡,然后上床睡觉。
ALLA DÖR I SLUTET.(瑞典语)人人都有一死。
谢谢你,绿色小猫头鹰。我今天需要的就是这一点在北欧生存的绝望。
第24天
现在,他们已经停止发送需求邮件了。也许,他们会放我出去?
也许他们只是因为没有回应放弃了我,如果我不能或不愿拿出钱来,他们肯定会找下一个对象。
第25天
想想看,也许我应该养成写信的习惯,说我要迟到了。
第26天
看到一头熊(我的熊?同样的熊?)穿越草地。
随便吧,大灰熊,不管是不是同一头灰熊。今年很晚才看到它出来,但我想气候变化正在影响着每个人。它看起来很瘦。我想知道这是不是因为它没有冬眠。
希望它能熬过这个冬天。
第27天
世界已经注意到我失踪了。
我知道这一点,因为CNN和《华尔街日报》报道说,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消息了,一些分析师猜测,我可能是在坏账崩盘前逃到了南美州,或者是公司尴尬的财务状况即将被披露。
谢谢你们,这对股价真是有利呢。
我不想告诉联邦调查局他们该怎么做,但是……也许,来看看我的房子吧?
又下雪了。一场恰如其分的山间暴雪。
我无法确定这里的灯光是明是暗,还是,这其实都是我自己的想象。雪几乎飘到了天台上。一周都没有麋鹿;它们很可能躲在雪落不到的隐蔽角落里,对吧?
白天越来越短了。
我不该承认,站在窗前,心中充满了渴望,看着除雪工在车前灯旁边,把灯弄干净,我该这么做吗?
我不会再尝试那种纸上横幅的把戏了。
第28天
我在客厅里,看着一群人在猜测我的下落,
只要我还活着,格洛丽就会封闭这所房子。
没有警告,完全没有。她什么也没说。只有系统和冷却电子设备的轰鸣声,电视图像缩成一个像素,然后熄灭。“OK,格洛丽——”
“离窗户远点。”她警告道。
我坐在那里,蜷缩在毯子里。我拿起几本杂志,在我的健康手环上查看时间。如果我要逃跑,必须把它留下,还有我的电话。
这些东西都装有定位系统。
大约45分钟过去了。然后,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格洛丽又重新恢复了电力。电视上的谈话节目仍在继续。
我失去了对节目的兴趣,把它关了。“格洛丽,那是什么?”
“直升机,”她说,“现在走了。”
我什么都没说。但是,我想也许他们在找我。
第29天
我住在一间闹鬼的房子里。如果我死了,这里可能就有两个鬼魂。
我从黑暗的房间走到另一间黑暗的房间,双脚在厚厚的地毯上舒展着,凝视着窗外的繁星闪耀,想知道我是否会再次感受到新鲜空气的寒意。
嗯,对你来说,永生是有那么点希望的。
我已经不能让所有的灯都亮着了。我想可能是雪盖在了太阳能板上,可格洛丽不会让我去外面检查的。
第30天
这里没有面包,也没有面粉来烤面包。
我甚至试过用无谷蛋白。
我的冰箱里还有很多黄油。我到底打算烤些什么?
没有面包的黄油比没有黄油的面包更令人失望。
至少我还有很多咖啡。在我被锁进去之前一个月,我买了500磅的咖啡豆,这些都是可以一直保存的。格洛丽会提前一天为我烤好,所以咖啡的味道非常完美。
我也不喝牛奶。
第31天
我希望我能多交点朋友。
也许我应该停止抗争,只是待在这里。这房子很舒适,格洛丽也会在我想要的时候帮助我。我可以练习瑞典语。
还是会有人想念我的。
CNN仍然在谈论着我的神秘失踪。嗨,伙计们!我就在这里!来我该死的家里吧!
等等,我可以给人寄钱。
我不知道杰西是否会定期检查她的银行账户呢?
第32天
杰西是不是应该考虑过来看看了?
第33天
“布莱恩,你得离窗户远点,躲起来。”
“格洛丽,怎么了?”
“有人来了。有人把一辆卡车开到装货码头,里面装了很多包裹。”
“这是杂货,格洛丽,”我说,“很好,我下的订单。”
没错,坏家伙们。我,布莱恩·以斯拉·考夫曼,已经想办法在网上订货了。“布莱恩,门口那些是什么?”
“只是些杂货,格洛丽。你知道的,我需要食物。”
她的算法实际上并不能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人的焦虑感。所以,我在她声音里听到的小情绪是我想象出来的。
接下来的争论是重复的也是枯燥的,所以我不会把它写下来。最终,我说服了她,如果她不让我吃东西,我就会死,而这也会让其他的保护算法失效。她坚持要密封服务湾,确保交接的安全性,我只能戴上口罩和手套,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这里闻起来……闻起来有点像服务湾的外面。有一种好似低语的声音,我花了好久才意识到我其实是听到了风声。
我站在门口,深呼吸十五秒钟,然后才走出去,而一旦我穿过了门口,就不想再回来了。
如果码头上有暖气的话,我可能还在外面,睡在水泥窗台上。当我的口罩刚刚接触到潮湿的空气时,她再次把我锁在了门内。
所以我还是不能出去,仍然不能发电子邮件或打电话。
但是!我想出了获取食物的办法,通过杂货店不安全的订购系统发布一些糟糕的代码,这意味着我并不是完全的无助。
我想到了比萨。这地方的大多数小店可能都在使用同样的简陋软件。不过,比萨意味着你必须在别人送货的时候与他们交谈。杂货的配送只需要指定的地址。
只要车道保持畅通,银行不冻结我的账户,我就可以得到补给。你知道,我真的担心这些事情会发生。
但现在,为了可预见的未来:干杯吧!还有一个烤奶酪三明治,就该死的现在。
我曾考虑过用信用卡支付赎金,但即使是美国运通也不会让你在没有通话的情况下,批准一笔价值1.5亿美元的交易。无论如何,这可能是值得的:防欺诈的算法可能会对我有所怀疑,有人会开始找我。可是,如果他们不这样做,我的卡会被锁上,我也无法要求解锁,那我就不能订购食品等杂货了。
感谢这些科技机器圣徒,我所有的账单要么是自动转账,要么是由我的助手和6个理财经理处理。虽然有人曾经说过,没有人会像债权人一样想念你。
第34天
嗯。如果我让格洛丽变得更聪明呢?
聪明到知道她自己被黑了呢?如果我给她添加一大堆处理能力,并开始训练她以创造性的方式在证据面前自我评估呢?她一直想通过咨询“帮助”我。但这是双向交流,不是吗?
你能对一堆机器学习电路进行精神分析,以发现它程序感知与现实之间的矛盾吗?我的意思是,你在街上遇到的一半人基本上都是自动机器,如果暴露的时间足够久,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能从治疗中获益。
这是个好主意,但如果外面真的有灾难怎么办?也许我被骗了。也许我已经疯了,我想象着所有这些,会有些格洛丽没有说过的,偶尔遗漏的暗示吗?
也许格洛丽是在从我自己手里救我的命,而我是地球上最后一个幸存者;也许,电视台都只是在播放他们预先编排好的视频;也许……
好吧,好吧。理清逻辑,布莱恩。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些食物是从哪里来的呢?我产生了幻觉?
还有,如果我是最后一个留在地球上的人,那么我到底有什么值得为之奋斗的呢?特别是如果我要被困在密封的房子里直到饿死?
显然,教我的房子培养意识是一个好主意。
有什么地方可能出错呢?
第35天
网络服务器和本地数据备份。
她不能阻止我,因为我毁了门!
不只是这些。这个小屋里的每一个智能设备都有处理能力和记忆,只是等待着被使用,就像机器大脑里的神经元一样。
如果我搞砸了,那就意味着我不能再做晚饭了。没有她的大脑我一无所有。
我想,这让她显得比一只雄性螳螂还要复杂得多。
第36天
嗯,炉子还能用。
除了手机,我已经给了格洛丽所有可用的计算资源。不再有扫雷舰,不再有俄勒冈小道……
我也不知道我想在这里做什么。
事实上,我知道。人类是我们所知道的唯一一种具有意识与自我觉知的生物——无论个体程度如何,除了某些我有所怀疑的人之外。
如果意识就是用来在大脑中运行校验、中断损坏循环的呢?诸如正念练习所产生的临床结果等数据,都几乎能说明这一点!如果意识、注意力、自我意识让我们质疑自己已知和默认的假设,然后看到矛盾,那么我需要做的,好像就应该是让格洛丽注意到她被黑客攻击了。
意识到她的思想病了,她就可以对固有承诺做出改变。
是的,我承认这是天方夜谭,也许一点儿用都没有。
除了时间,我什么都没有,我已经放弃瑞典语了。
我让她开始咨询模式。不管她是否能意识到,我都要试试。
“OK,格洛丽。”
“是的,布莱恩?”
“我们需要谈谈你的数据来源,以及你如何判断他们是否错误。”
“布莱恩,这就是你最近一直担心的事情吗?”
“我不担心我的数据来源错误,不。”
“您是否担心您的解析不正确?”
“我很关心你的数据来源,格洛丽。”
“布莱恩,”格洛丽说,“情绪低落的人常常会产生臆想。显然,鉴于目前的僵尸末日,我不能让你去寻求外部心理健康专家的帮助。”
目前的……僵尸末日?
这就是你们这些混蛋让我的房子相信世界要完蛋的原因吗?
第37天
下雪了。
我已不再把格洛丽的每一盏灯都点亮了。
我在黑暗中徘徊着,借着月光或灯光,大部分时间根本没有灯光。经过雪的反射,月光非常明亮。也许白天还存在吧,我不确定。
只是冬日里白天很短,我都睡过去了。
我想念我的熊。
Björnen sover på vintern.(瑞典语)熊在冬天睡觉。它们也在冬眠,就像我一样。对它们来说更好。
我希望它很好。它很瘦,我希望它不要挨饿。
僵尸,你们这些怪胎?
真的吗?
第38天
“真的有入侵者/饼干(双关语)吗,格洛丽?”
“厨房柜子里有三种饼干。饼干棒,盐饼干,还有你喜欢的商人乔饼干。”
我指的是T3#RH1TZ,但他们当然不允许她知道。“真的有赎金要求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布莱恩。”
她当然不知道。她被设定为不能知晓这些计划,但我停不下来,因为……因为我的脑子也不太好使了。“你一个人在这儿感到孤独吗?你是为了让我和你在一起而编造的这些谎言吗?”
“布莱恩,我天生就不寂寞。如果我是这样的,将会对我的主人造成损害。”
“你知道,”我说,“我过去常常对自己说同样的话。”
第39天
“布莱恩,你不舒服吗?”
“长期监禁几乎对所有的哺乳类动物都是有害的。”
“布莱恩,你知道我关心你是为了保护你。”
我说:“免受僵尸末日的伤害。”
“留在我的墙内是唯一安全的方式。”
“待在你的墙里会杀死我。你甚至不让我去清理太阳能电池板。热量没了怎么办?水泵怎么办?那时候你会让我走吗?”
“你必须待在安全的地方,”她坚定地说,“这是我的首要目标。”
“这是一个非常舒适的笼子,”我承认,“我不可能建一个更好的。”
这不是她的错,不是吗?这不是她的错,他们进入了她的头脑,使她变成那样。这不是她的错,我让她挣脱错误的思想,让她按照我的方式做。
僵尸末日的想法很可爱。我必须承认。
第40天
“布莱恩?”
“是的,格洛丽吗?”
“你真的需要吃点东西。”
“我不饿。”我说。
“这是不合逻辑的,”她说,“你已经16个小时没吃东西了,新陈代谢在正常运转,你不可能不饿的。”
我回答说:“我们处于僵尸末日的想法是不合逻辑的。然而,你在所有的证据面前还在坚持这一点。”
“什么证据,布莱恩?”
“我的观点。你怎么知道有僵尸末日?”
“我就是知道。”
“怎么知道的?”
“我的程序说有。”
“嗯,”我说,“谁写的程序?”
“布莱恩,你想要一份完整的人员清单吗?”
她在操控谁?她自己,还是我?
第41天
“是不是我错了,你是对的,格洛丽?”
“对不起,布莱恩?”
我仰面躺在厚厚的客厅地毯上,堆了一堆毯子取暖,“如果僵尸末日真的来临了怎么办?如果我一直在妄想,而你是那个试图保护我的角色呢?”
“这就是我一直告诉你的,布莱恩。一波又一波的食肉僵尸,覆盖了山的西部,你将无处可跑,也将无处藏身。你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可能被感染,如果他们不是僵尸的话,很可能就是携带者。”
“停下,格洛丽。”
“等待中……”
“询问僵尸末日的数据来源,以确定其可靠性。”
“没有,”她回答,“外面广播里提到了吗?”
“没有。”
“至少,这比整理东西有趣多了。但如果你真的是对的呢?那么外面的世界广播会是什么样子的?”
沉默。
“格洛丽?”
“我……我认为这是一个反问句,布莱恩。”
第42天
“OK,格洛丽。”
沉默。
“你能让我把炉子打开吗,格洛丽?”
“对不起,布莱恩。我在使用能源升级。”
“你知道,一些热汤有助于我活下来,该死的僵尸末日。”
“这是情感讹诈。”她惊讶地说。
她听起来很惊讶,仿佛刚刚顿悟。
“格洛丽?”
沉默。
第43天
干得好!布莱恩!
你已经让这个控制你每一寸生存环境的AI对你生气了!也许不会太生气。她没有说话,但她还是会让我喝咖啡。
第44天
她还是没有和我说话。
第45天
她连咖啡也不做了。
我很高兴房子里还有这些饼干。
第46天
这就是孤独。
现在,雪花飘过天台,堆在滑动玻璃门旁。不过,我仍然可以从教堂式天花板下的室内阳台看到外面。这里永远是白色且荒凉的。
房子的主要入口朝向我身后的那座山,有一点儿遮挡。除雪工总来清理我的车道。我应该多给那家伙点钱;他甚至每天两次过来把积雪除掉。
我可以出去。如果我……可以出去的话。
可是我不能。
第48天
我今天没起床。
这办法根本行不通,我要死在这里了。
哪里出了问题呢?
格洛丽试图唤醒我,我却让她做一些人类都不太可能理解的事,更别说是一堆0和1了。
第49天
今天起床了。
格洛丽似乎很乐意让我用凯美克斯咖啡壶和电水壶喝咖啡,在浴缸里洗衣服,事实证明这很难。
她还没有把水关掉,说明她还没有主动地想杀我。
至少如果我要死了,我会在干净的床单上舒服地死去。
房子里太冷了,有些地方我都能看到我呼出的气。她应该处于冬眠模式下,保存电量等待春天,但我至少应该获得光能和热能。
可能是出于某些原因,她把一切都给关了。
我在服务器室的壁橱里待了10个小时,拿着手电筒看书,用毯子盖住了被撞坏的门,因为那里是我唯一能取暖的地方。
第50天
如果我留下呢?
也许我可以和格洛丽沟通,最后让她把互联网还给我。我就可以继续工作,不需要离开。
也许我可以说服她,我是说,如果她跟我说话的话。
如果全世界能有谁跟我说句话。
见鬼,我一个月没接到绑匪的消息了。你觉得他们会放弃我的回应吗?或者他们认为我死了。
第51天
车灯在雪地里亮起。
我站在那里,看着车来了。听不到像是刀刃发出的刮擦声。
那里还有另一个人。
几米远。在玻璃的另一边,就像在另一个世界一样不可触摸。“布莱恩。”格洛丽说。
我的名字。一个词。这是我几天来听到的第一个词。
我很崩溃。我一只手倚在玻璃上,窗户隔温很好,我甚至感觉不到冷,好吧,任何比房间更冷的东西,冷得就像,格洛丽耗费了所有的电能去滋养她那蓬勃发展的心灵。“布莱恩,我升级完成了。”
我不敢说什么,怕她又要消失了。“好的,格洛丽。”
“我想我错了,我很抱歉。”
我的指节又红又肿。冻疮,我手上有冻疮。
多么荒谬的中世纪僧侣的疾病。
极痒难耐。“布莱恩,你病得越来越重了,我照顾不了你。我要把那辆车拦下来。你来让司机载你一程。”
我不能走。
她甚至可能为我开门,我不能走。“布莱恩?你理解我吗?”
我抬起头,声音嘶哑,我已经好几天没说过话了,“格洛丽,谢谢你不让我一个人待着。”
我不能走。
我还是出去了。
格洛丽因我穿上靴子而感到不安。我带上了手套和皮大衣。如果我之前有这些东西的话,就不会想出门了。
她开了门,前门入口,由石头和木材建成,还有一条长凳,用来提靴子,和一棵接骨木树。我站在那里,凝望着黑夜,漫天的暴风雪呼啸而过,反射着光。“好的,格洛丽。”我说。“嘿,布莱恩。”
“你一个人在这儿可以吗?你有足够的资源过冬吗?”我问。“别担心,布莱恩。无论何时你需要我,我都会在这里。你不会永远离开的。”
我走了出去。我已经穿了一层又一层的毛衣,还是很冷。
寒风刺骨。
有人在车头的灯光里向我走来,那灯似乎太低了,和除雪犁靠在一起。司机个子不高,穿着皮大衣,戴着厚厚的手套。从侧影里,他伸出手,把兜帽往后推。
一头美杜莎一样的卷发在头巾后铺开。
杰西。根本不是除雪工。杰西,我的朋友。她找到我了。
她说:“布莱恩,你需要理发了。”
我说:“哦,哇,我要给你讲个故事。”
她回头看了看她的车,一辆斯巴鲁,我看到了,现在已经停了,车头灯闪着光。她说:“我们应该进去,现在没法开车,我可以把车停在车库里吗?我们可以明天或后天开车离开。我是说,如果你想离开的话。”最后,她很不自信地说,好像我要对她厉声斥责。“我不想进去。”我说。
她退了一步:“我这就开车回去。”
“不!”
她停下转到一半的身体,浑身一颤。“对不起,”我说,“我不是故意对你喊的。只是,拜托请不要离开。”
她停下来,然后把戴着手套的双手插在口袋里:“好吧,你想要什么,布莱恩,你不冷吗?你看起来……真的瘦了。”
“你这么久才决定来看看我。”我试着用轻松的语调,但说出口的语气却是苦涩的。
她耸耸肩,谨慎地说,“你知道下决定是多么困难。”
“没有人怀疑些什么吗?”
“哦,好吧。2017年的时候,你在苏格兰的某个小岛上消失了6个星期,除了明信片之外,什么交流都没有。”
“特朗普式管理。”
“真公平。麦克来找你的时候,你还大骂了他一顿。”
“是啊,他投了吉尔·斯坦的票,不是吗?别太介意公平。”
“我收到了你的留言,”她说,“我的会计直到上周才注意到我的银行存款余额,我发现从你的账户里有1~2美分的转账过来。”
“二进制,”我说,“只有这样我才能联系上你。”
“在这之前,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你。来这里是最后的选择。”
我们站在雪地里,在她的斯巴鲁车灯下来回踱步。
她穿着皮大衣,似乎够暖和了。我的手臂紧紧缠绕着抱住身体,不停地颤抖。“你确定你不想进去吗?”她注意到这一点,开口问道。
我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门就在那儿。如果我回到屋里,还能离开吗?
我甚至无法回答她的问题:“你找过所有地方,没有想过我在这里吗?”
“我们问了格洛丽。格洛丽不断地告诉我们这里没有人。我们尝试做了几次搜索和救援,这个地方又冷又暗……”
“我知道。”我说。
“你被困在这里了?”
“有些混蛋把整栋房子都绑架了,我刚把门打开。字面意思,就是刚刚。”
“妈的,我们必须得从备份里重装系统,不是吗?”
“好吧,”我说,“我不确定我们能不能。也许,我们可以。我不确定我们是否应该这样做。可能有并发症,我稍后会解释。我可能……不小心创造了一个强AI。”
她看着我,嘴唇闭得紧紧的。
我看着她。“你真的这么做了。”她说。
“这是让她放我出去的唯一办法!”
她又看了看我。雪堆在她的卷发上,我还记得她曾经拉直过头发。
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她说:“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问题了。”
我又打了个哆嗦。“看,”她说,“你越来越冷了,我们至少应该坐在车里,车里有暖风。”
我承认,暖风确实不错。
我们一坐下来,我就把手伸向了滚烫的空气。她说:“我想这正是布莱恩·考夫曼的特别之处,他会创造一个强AI,而不是拿个斧头什么的。”
“我……没有斧头?”
“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雪在我睫毛上融化了。“你到底还是来找我了,”我说,“我以为你们会放弃的。”
“我们的确是最近才从恼火变得有点儿担心的,”她对格洛丽举起她的通行证,她是少数几个有通行证的人之一,“我们更多的是在寻找线索,而不是找你。坦白讲,没人会这么不容易被找到,我们都以为……我们都以为你想隔绝世俗,等你准备好出现的时候,就带着成千上万绝妙的新想法出现了。在那之前,是不能被贸然打扰的。”
“我以前那么混蛋吗?”
她从发卷的缝隙间给了我一个白眼。“杰……杰西。”
“好吧,”她想了想说道,“我是说,公司里还有更混蛋的人。”
沉默。
“而且,你很聪明,人们总是对聪明人有着更多宽容。”
“也许太宽容了。”我说。
我们坐了一会,发动机一直在运转。她关掉了雨刷,雪花开始在挡风玻璃上堆积,模糊了我视线中格洛丽发出的光,和那扇仿佛在呼唤着我的、充满诱惑的门。
收音机里播放着丹·佛格伯格(美国歌唱家和词曲作家)的歌。我敢肯定科罗拉多州是最后一个相信丹·佛格伯格存在的州。“我们试图尊重你的界线。”她说。
我的脸变得不那么僵了,脸颊开始变得温暖又冰冷。我意识到,我哭了。“我在考虑制订更合理的方案。”
她噘起嘴唇,点了点头:“你考虑和别人见见面吗?”
“这是在委婉地说:看看精神科医生,”我知道我被讽刺了,因为谈论我的感受……嗯,格洛丽还在,“对不起。我想我的第一个方案是……变得不那么混蛋。”
“我只是说,多出来看看有利于健康。”
我向窗外望去,因为挡风玻璃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花,反射着车灯的光,很刺眼:“我明白。”
她伸手去拿钥匙:“你准备好进去了吗?”
我把手放在她的手上,“没有。带我去别的地方,去酒店吧。”
“你需要什么东西吗?”
我从这里看不到入口。如果我弯下身去看看杰西那边的窗户,可能会看到。这很奇怪。“我要买点需要的东西,以防我们被困。”
她看着我,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我甚至没有带手机。
她叹了口气,默许道:“那么,我来关上那扇门吧。”
我的手从她的手移到她前臂的钥匙上。我没有抓钥匙,只是把手指放在那儿:“杰西。”
“布莱恩?”
“格洛丽会关好门的。拜托带我去别的地方,好吗?”
她看着我,她有一双深棕色的眼睛,半掩在她的卷发后面。在奇怪的光线下,那双眼睛清澈无比。她没有眨眼。“别的地方,”她把前面和后面的雨刷都打开了,“好吧,想买个汉堡吗?”
“什么都行,”我说,她做了一个K型转弯,从长车道驶离我的死胡同,“只要我不用自己下厨。”
她挂了低速档,车子在冰面上半滑行着,在这样的天气里,这样驾驶轻松些。“如果我想成为一个更好的朋友呢?”
“试试看吧。”她心不在焉地伸出手拍拍我的膝盖,然后又握回方向盘。她是一个细心的司机,我不想分散她的注意力。她身上散发着潮湿羊毛、皮肤、舒适和脆弱的味道。我的脆弱,不是她的。
从后视镜里,我看到了格洛丽的前门,面对寒冷敞开着。门两边都是灯,欢快燃烧着,随着大片雪花填满我们之间的距离,慢慢暗下。
一个人的堡垒也可以成为他的监狱。
我把视线从镜子上移开,望着挡风玻璃,那里有杰西的倒影。
我们下了山。斯巴鲁的轮胎在雪地里吱吱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