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中寻乐
审判结束后,曼德拉被送回牢房里。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中,他无法预料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是在囚禁中死亡还是有一天能重获自由?
周围一片寂静,忽然传来了敲门声。曼德拉从栅栏门认出了是奥卡木博中校,一个无法理解曼德拉的“疯狂举动”,甚至认为他有点“缺心眼”的人。
奥卡木博中校用沙哑的声音小声问:“你还醒着吗?”
曼德拉点点头。
奥卡木博用嘲笑的口吻说:“你不是一直都在追求自由吗?现在你运气来了,我带你去一个有自由的地方,那里能看见天空和海洋,并不像现在你每天只能看到无聊的灰墙。”
曼德拉知道,他将会被遣送到一个“自由”的地方,当然,这种自由不是他所渴望和追求的自由。
奥卡木博中校接下来的一句话,印证了曼德拉的猜测:“只要不惹麻烦,你将要什么就得到什么。”
曼德拉开始收拾东西,与此同时,牢房中开始喧嚣起来,其他犯人都被命令收拾他们的东西。15分钟之后,他们被人驱赶着,走向比勒陀利亚地方法院的钢铁迷宫,一道道铁门的开门声和关门声不绝于耳。
曼德拉注意了一下,发现同行的一共有7个人,有西苏鲁、姆贝基、姆赫拉巴、雷蒙德、戈万和伊莱亚斯,大家都戴着手铐,他们被押上了警车。
在牢房里,他们都住在独立的单间,见面的机会很少,更不用说聊天了。如今,这个难得的机会,几个人居然顾不上疲惫,坐在满是尘土的车厢地板上唱歌、聊天。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缓缓停下来,大家以为到达目的地了,先前放松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不错,他们也是人,也有恐惧感,只是,对自由的追求让他们暂时忘却了恐惧。
原来,这只是一次补给。狱警给他们带来了三明治和冷饮,尽管戴着手铐,在中尉范·威克眼中,他们似乎与其他囚犯不同,最起码他们没有伤害过别人,只是为了追求所谓的自由。
似乎是对他们的鼓励,范·威克对他们说:“你们这些家伙不会在监狱里住多久。整个世界都是释放你们的声音,太疯狂了。我感觉一两年之后,你们就可以从监狱里出来,将作为国家的英雄归来。群众将欢迎你们,每个人都想做你们的朋友,女士们会希望嫁给你们。嗨,你们这些家伙真行。”
范·威克的话让他们非常高兴。只是,很不幸的是,他的预言过了将近30年才实现。
曼德拉并不想做英雄,他知道,一个正常的国家不需要人造的英雄。
未来可能会成为英雄,但下一站去哪里,他还无法预知。补给之后,他们在警察的押解下悄悄地离开了比勒陀利亚。不到半小时就被带到一块宽广的平地,从周围的设施来看,是一个小型的军用机场,他们很快又被押上了一架达库塔大型军用运输飞机。
在军用运输飞机上,他们冻得瑟瑟发抖,第一次坐飞机的雷蒙德、戈万和伊莱亚斯看起来似乎很紧张。飞机在1.5万英尺的高度突然上升和下降,似乎比被关押在高墙里面的牢房里还要危险得多。
当英雄的代价是很高的,不是每个人都能当英雄。
遣送监狱区
在这种环境中,曼德拉保持着很高的警惕性。大约在高空中飞行了一个小时,周围开始出现了黎明的曙光。飞机上有窗户,刚刚能看到外面那柔和灰暗的光线,大家纷纷把脸贴在玻璃上向外看。
通过日出,曼德拉判断出飞机是朝东南方向飞行。其余的人都在看难得一见的风景,而曼德拉则以战略家的角度进行观察,看游击队在哪里能找到隐藏自己的地方。
曼德拉从组建“民族之矛”以来,一直都在关注一个问题:南非的农村是否适合游击战。最高指挥部的多数成员都坚定认为不适合,而曼德拉却从未放弃过。
当飞机飞过开普地区一个叫默里斯堡的山林的时候,曼德拉惊奇地发现,这里的环境完全适合游击战。
他认真地说:“这里是我们可以进行战斗的地方。”
大家十分高兴,都伸长脖子想看个明白。茂密的山林,险峻的地势,完全可以隐藏一支规模庞大的游击队。
几分钟之后,飞机降落在位于罗本岛一端的飞机跑道上。
在曼德拉的记忆中,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发生的事情。那天非常寒冷,呼呼地刮着大风。当曼德拉一行人走出飞机的时候,单薄的囚服根本无法抵御寒冷的冬风,大家冻得瑟瑟发抖。
押解他们的狱警完成了简短的交接仪式,几个人想趁着这个机会,挤到一块取取暖,却被蛮横地拉开。
很快,他们被押送到老监狱区,那是一个孤零零的石头建筑物。这里的狱警非常冷酷,他们命令曼德拉等人脱光衣服站在外面。
这是监狱生活侮辱性的仪式之一,当囚犯从一个监狱调到另一个监狱时,第一件事就是将旧监狱的一切统统扔掉,首先是脱掉旧监狱的囚服换上新监狱的囚服。当他们脱光衣服时,狱警们扔给他们每人一套罗本岛监狱的平纹卡其布囚服。
监狱中的肤色歧视
让曼德拉意外的是,在监狱这种没有人愿意去的地方,也存在着严重的种族歧视。
一行人中,伊莱亚斯是唯一的印度人,他领到了一条长裤子,而曼德拉等六人得到的是一条短裤、一件质地很差的紧身上衣和一件帆布夹克。
曼德拉自嘲是监狱中的“常客”,知道监狱中的一切程序。一般情况下,他们会领到一双用汽车轮胎做的拖鞋。但是,这次,他们每人领到了一双鞋,而伊莱亚斯还额外领到了一双短袜。
曼德拉知道,给他们发短裤子只是让他们挡住生殖器,以提醒他们是人而不是野蛮的动物,不能把生殖器裸露着。那天,曼德拉穿上了那条短裤子,他很气愤,但没有反抗,因为他需要继续活下去。
狱警似乎受过特殊的训练,比如口语方面,能够用一个字表达清楚意思,绝对不会用第二个字。狱警用枪指了指他们要去的地方,用简单的语音发着命令“走”“停”“拐”,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像一台机器一样。
曼德拉在自传中写道:
老监狱区仅仅是我们的临时住所,当局正在为政治犯建一座完全隔离的、结构最安全的新监狱。当时,新监狱正处于收尾阶段。在那里,不允许我们到外面去或与其他囚犯有任何接触。
令曼德拉意外的是,“光临”老监狱的第四天,他们被押上一辆封闭的卡车,送往一个更为封闭和偏远的监狱。
那个新监狱是一座长方形的单层碉堡式建筑,中间有一个院子,大约长100英尺、宽30英尺的水泥地。它的四周三面是牢房,另一面是20英尺高的墙,墙上有狭小的通道。从表面看,这是一套别墅,不会有人将它与监狱联想到一起。很不幸运的是,曼德拉就被囚禁在这里。他嘲笑自己是“最高贵的囚犯”“住着别墅的囚犯”,在这个监狱中,狱警带着德国牧羊犬在通道上巡逻。
监狱中的三排牢房被分别叫作A、B、C区,他们被关押在B区,位于四边形庭院的最东侧。他们每人住一间单独的牢房,长长的走廊两侧都是牢房,只有一侧牢房的窗户面对着院子。总共大约有30间牢房,而住单人牢房的囚犯通常只有24个。每间牢房有一个窗户,大约1英尺见方,用钢筋封着。牢房有两个门:里面是铁门或叫铁栅栏门,外面是厚厚的木门。白天,只有铁栅栏门是锁着的,而夜间外面的木门也要上锁。
艰苦的监狱生活
曼德拉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这和当年的牢狱生活有很大的关系。
这套“别墅”的内部构造远远不像外观看起来那么高贵,墙体非常潮湿。当曼德拉将这个情况反映给监狱长时,他刻薄地告诉曼德拉:“你们不是一直都在追求所谓的自由吗?这说明你们的身体是有吸潮功能的(南非的口语中,自由和吸潮的发音很相似)。”
曼德拉他们几个人,每人有3条毯子,但质量都很差,很薄,也很旧,几乎是透明的。他们睡觉的地方只有一张草席。后来,他们又领到了一个毡垫,曼德拉将毡垫放在剑麻席的上面,以增加一些柔软度。牢房里的条件很艰苦,又阴又冷,毯子和毡垫根本不保暖,为了不至于生病,他只好和衣而睡。
曼德拉被关押在走廊头上的一间牢房内。这间牢房非常小,长度正好是曼德拉的身高。当他躺下的时候,头和脚都能触及墙体。很多时候,他都会不自觉地伸直双脚,用脚和头顶着墙体。这间牢房的宽度大约有6英尺,而墙的厚度却至少有2英尺。
每间牢房的外面都贴着一张白色的小卡片,这张卡片是囚犯们的名片,只有数字没有姓名的名片:号码和进牢房年。曼德拉的卡片上写着“466/1964”,意思是说他是466号囚犯,于1964年来到罗本岛。
当时的曼德拉已经46岁,是一个被终身监禁的政治犯,这个小天地就是他不知还要“生活”多长时间的“家”。曼德拉一直在心中给自己希望,他将监狱时光称为“生活”,不愿意称为“蹲”牢房或者“住”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