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3月12日周六,华特·迪士尼总裁鲍勃·伊戈尔(Bob Iger)在加州贝艾尔家中打了几个电话,他打给了父母、与前妻的两个女儿、两位最重要的导师丹尼尔·伯克(Daniel Burke)和托马斯·墨菲(Thomas Murphy),最后一个电话打给了他只见过几面的人:史蒂夫·乔布斯。
伊戈尔有重大新闻要分享:明天,也就是3月13日,迪士尼将宣布由他取代迈克尔·艾斯纳出任迪士尼CEO。艾斯纳从1984年起开始担任CEO,前10年无比辉煌,第二个10年却表现平平、充满动荡,股东以及所有利益相关方都对他非常失望。其中一位就是皮克斯的CEO,他极其不喜欢艾斯纳,公开宣称与迪士尼的合同在2006年到期后,皮克斯将寻找新的合作伙伴。
“史蒂夫,”伊戈尔说道,“在你明天从报纸上看到这条消息之前,我想先打电话告诉你,我明天将被任命为下一任CEO。我不知道这对于迪士尼和皮克斯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我认为我们应该聊聊,让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能够持续下去。”
电话的另一头是长久的沉默。伊戈尔打这个电话前已经思考了好几天,他知道作为CEO,厘清迪士尼动画部门的混乱局面是当务之急,他认为维持与皮克斯的合作关系是所有解决方案的关键。在史蒂夫看来,伊戈尔只不过是艾斯纳的延续,伊戈尔的很多表现都证明了这一点。在与皮克斯谈判的过程中,媒体曾在报道中引用伊戈尔维护迪士尼立场的话,而且他从未与史蒂夫深入交谈过。现在,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伊戈尔仍抱有一线希望,也许史蒂夫还在纠结。“好吧,”他终于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声音,“我想你有权利证明你与艾斯纳不同。如果你想来聊聊,那就来吧。”
在我报道史蒂夫的这些年里,最愉快的一次经历是1999年夏天,他邀请我去参观位于旧金山东湾小城爱莫利维尔(Emeryville)的皮克斯新总部和工作室。在制作了《玩具总动员》和《虫虫危机》后,皮克斯发展迅速,买下了一大块地,这块土地以前属于几家生产制造商,皮克斯大楼所在地以前是都乐罐头厂(Dole cannery)的地盘。
史蒂夫在停车场等我。建筑工人几小时前刚走,厂区里只有两位安保人员。史蒂夫带着我从侧门进去,没有走正门,门开在玻璃幕墙上,供访客和员工出入。“抬头看,”在我推门前,他对我说,“看那些砖,你见过颜色如此丰富的砖墙吗?看看那些砖!”砖墙真的很漂亮,每一块颜色都不一样,从浅黄、灰褐、赭色、栗色到巧克力棕色,从远处看过去,就如同方格纹的丝绸。砖块的颜色看上去是随机排列的,其实并不是。所有砖块都是由一家位于华盛顿州的砖窑生产的,砖窑隶属于史蒂夫的一家供应商,这家供应商让已经关门歇业的砖窑重新开工,就是为了生产满足史蒂夫要求的砖块。有好几次,史蒂夫去建筑工地看了以后,发现随机排列的颜色不好看,于是下令让工人把墙推倒重新砌。最终,工程队找到一种算法,保证砖块的随机排列“完美无瑕”。
参观的过程中,史蒂夫一次又一次提醒我关注某个细节,然后兴致勃勃地向我解释为了这个细节所做的努力。在大楼的内部,巨大的钢梁泛出淡淡的绿色。钢梁是阿肯色州一家炼钢厂生产的,刷过清漆,因此看上去比较自然。炼钢厂的工人被特别叮嘱过要小心对待这些钢梁,因为它们是裸露在外的,不像其他钢梁会被包裹进购物中心或高楼大厦的墙壁中。固定钢梁的螺栓颜色与钢梁稍有差别,是互补色。史蒂夫让我爬上梯子仔细观察。中庭顶部是用同样的砖块打造的弧形穹顶,完美的圆弧形无疑是一幅杰作,穹顶的正下方是咖啡厅用来烤比萨的烤炉。大楼外种着一长排梧桐树,一直延伸到大门口,巴黎的香榭丽舍大街种的也是这种梧桐树,史蒂夫和劳伦都喜欢巴黎。
史蒂夫像个孩子般向我展示各种奇妙之处,他想说服我在《财富》杂志上刊登一组照片专门介绍他的大楼。编辑否定了这个提议,毕竟这栋建筑没什么惊世骇俗之处,只不过建造得恰到好处,作为皮克斯的办公楼非常合适。“他的目的不是要建造一幢多么好看的大楼,”卡特穆尔说道,“他是要打造一个完美的工作场所。这两个目的是完全不同的。”
史蒂夫最初的设计非常简约,符合他一贯的审美品位,他认为恰当的办公楼设计能营造出良好的企业文化。“他的理论很简单,”拉塞特说道,“他相信不经意的相遇和聊天能碰撞出火花。皮克斯的员工工作的时候都是对着自己的电脑,因此他希望能设计一个足够容纳所有员工的中庭,也希望员工能经常走出自己的办公室,去中庭活动,与其他员工交流。”出于这样的理念,在最初设计的时候,史蒂夫建议把卫生间设置在中庭,一个女卫生间、一个男卫生间,两翼办公区域没有卫生间,这样员工就不得不经常去中庭活动。卡特穆尔最擅长与史蒂夫周旋,耐心地说服他放弃那些怪异荒诞的想法,这次也不例外。(史蒂夫最终屈服了,最终中庭和两翼都设置了卫生间。)
史蒂夫原本想用玻璃和钢打造一幢极简主义办公楼,不过拉塞特和卡特穆尔都不同意,因为这种结构不仅与街区其他建筑格格不入,与皮克斯员工所做的多姿多彩的创意工作也格格不入。“皮克斯应该比苹果或NeXT更温暖,”拉塞特说道,“我们不是技术公司,我们讲故事、塑造各种人物,应该更加温暖。”他们把自己的顾虑对史蒂夫请来的建筑设计师汤姆·卡莱尔(Tom Carlisle)和克雷格·潘恩(Craig Paine)说了,卡莱尔和潘恩于是请了一位摄影师把周边社区的砖结构房子拍下来。有一天,趁史蒂夫刚好在皮克斯时,他们把一沓照片放在了会议室桌子上。“他走进会议室,我记得他在会议室踱着步,逐一翻看了那些照片,仔细看了细节,”拉塞特回忆道,“然后他看着我说道,‘我了解了,我了解了,你们是对的,约翰,你的想法是对的。’于是他也同意使用砖结构。”
最终的结果就是眼前这栋精美的大楼。中庭是巨大的公共空间,坐落着世界一流的自助餐厅和邮局,每位员工都有一个木质信箱,可以放置各类传单、备忘录和记事本,中庭还有足够的空间供大家随意交谈。二楼有8间会议室,西一到西四,东一到东四。“会议室的起名就像曼哈顿,”拉塞特说道,“我很讨厌给会议室起别的名字,因为,永远搞不清楚地理位置。”在皮克斯总有4~5部正片和几部短片在同时制作,随着制作进度的推进,每部片子的商业团队会在大楼的不同地方工作,工作地点越接近正门,就代表片子快要上映了。但动画师的工作地点是固定的,他们根据自己的喜好对办公室进行了一番装饰:有一间看上去像是沙漠探险的哨站,另一间的主人看上去像扑克专家;一位女士从Costco(好市多)超市买来了塑料小游乐场,还挂了些塑料植物,另一位打造了一间两层楼的日式小屋,二楼摆放着茶具。其中的一间办公室里有一个红色按钮,蹲下身按了以后就能爬进一个5英尺宽的“休息室”里,休息室原本是通风井,现在贴了豹纹墙纸,放着巴里·怀特(Barry White)的音乐,还有一盏红色熔岩灯。史蒂夫在墙纸上签了名:“这就是我们要建造这幢大楼的原因,史蒂夫·乔布斯。”
“我们把大楼称为‘史蒂夫的电影’,”卡特穆尔说,“这是他乐意做的事。”拉塞特补充道:“建造大楼所花的时间和预算与一部电影差不多,他就是导演。我们很喜欢这幢大楼。”
史蒂夫每周去一次皮克斯,与卡特穆尔和拉塞特研究影片的制作进度,也会跟CFO劳伦斯·利维(Lawrence Levy)和总经理吉姆·莫里斯(Jim Morris)开会。史蒂夫不是电影导演,也从未尝试过。卡特穆尔在几年前就让史蒂夫承诺永远不加入为每部电影出谋划策的皮克斯“智囊团”,早早就杜绝了史蒂夫插手当导演的可能性。但卡特穆尔和拉塞特把史蒂夫视为鉴赏者。
“史蒂夫去世后,我们失去了一位冷眼旁观的鉴赏者,”卡特穆尔说,“无论是哪部电影,导演在拍摄的过程中总会碰到一两次找不到思路的情况,这时我就会给史蒂夫打电话,对他说‘史蒂夫,我们遇到问题了’。我只会说这么多,永远不要向史蒂夫解释具体问题在哪里或他应该怎么想。”史蒂夫会开车到爱莫利维尔来,坐到放映室里观看已经拍好的部分。看完后,他会对导演和整个智囊团谈他自己的看法。“史蒂夫的观点其实智囊团成员都已经表达过了,并没有什么新颖之处,智囊团成员在讲故事方面的才华都是一流的,”卡特穆尔继续说道,“但史蒂夫的出现会带给我们灵感,虽然观点与智囊团成员差不多,但表达清晰有力、一针见血。他说话时措辞比较谨慎,几乎每次的开场白都是‘我不是制片人,你们不用听我的’,然后他才开始阐释具体问题。‘一针见血’就是史蒂夫最大的价值,他从不会指示团队要怎么做,他只会告诉他们自己的想法。”
“有时,”卡特穆尔说,“如果问题比较大的话,他会和导演一起去散步。史蒂夫聪慧过人、意志坚定,在如何启发别人方面同样毫不逊色。他很喜欢和别人一起散步,与导演散步的时候,会与导演像朋友一样轻松地交流,说话的节奏会放慢,让导演更加彻底地思考问题。他的目标就是帮助导演拍出更好的电影,让导演更容易向前推进。他从不会说‘你怎么搞砸了’,而是会分析‘下一步要做什么’,他相信过去已经过去了,但要从过往的经历中汲取教训。”
一对一的辅导是史蒂夫慢慢才学会的方法。“早些时候,如果手下员工没达到史蒂夫的心理预期,史蒂夫从不掩饰自己的不满,”卡特穆尔说,“但最近的10年,他再也没有过类似的行为,而是找机会私下辅导员工,将原本非常尴尬的场景化解为启发员工、与员工建立良好关系的途径。他在不断学习,从错误中吸取教训,并切实做出改变。”
史蒂夫在皮克斯比在苹果放松。“他从未试图让皮克斯变得像苹果公司,”卡特穆尔说,“或是以同样的方式来管理皮克斯。”安迪·德莱福斯(Andy Dreyfus)是皮克斯的设计师,曾在苹果和CKS集团工作过,他说如果他和他的上司汤姆·斯威特要向史蒂夫汇报工作,一般都会挑史蒂夫在皮克斯的时候汇报。“我们周五向史蒂夫汇报工作时,一般都比较顺利,”德莱福斯回忆道,“因为周五是他来皮克斯的日子,心情总是很好。”
一周又一周,一年又一年,皮克斯给史蒂夫带去了无上的荣耀。皮克斯获得的奖项越来越多,史蒂夫也成了奥斯卡颁奖典礼的常客。他很喜欢给朋友们看还没完成的电影。“史蒂夫是我们的头号粉丝,每次我们内部试映影片,他都会要一份拷贝,”拉塞特回忆道,“我从认识的人那里得知,他会邀请所有邻居去他家看,每一个邻居都会去!他喜欢向别人展示影片,就跟孩子一样。”
对史蒂夫来说,皮克斯面临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迈克尔·艾斯纳。
自两位掌权者在1997年签订五五分润的协议以来,关系每况愈下。两家公司间不睦已久:史蒂夫向来不满意迪士尼为宣传皮克斯电影所做的努力,对他们的宣传方案也颇有微词。不过合作的结果还不错,《虫虫危机》、《玩具总动员2》和《怪兽公司》是合同中约定的前三部电影,广受好评,票房成绩也无可争议:每部片子上映时都坐上了票房第一的宝座,总票房都超过了5亿美元。
2002年《怪兽公司》上映后,皮克斯有权和任何工作室开展谈判以签订新的分销协议。卡特穆尔和拉塞特想继续与迪士尼合作,因为皮克斯卡通人物的所有权都归迪士尼所有,而且两家公司合作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史蒂夫希望艾斯纳能主动要求开始谈判,但艾斯纳选择等待。他相信《海底总动员》上映后,迪士尼将获得更有利的谈判条件,他已经在皮克斯看过两次《海底总动员》的试映,认为这部片子“还不错,但远远比不上之前几部”,这段评价是他写给迪士尼董事会的,但被泄露给了《洛杉矶时报》。事实证明,艾斯纳大错特错,《海底总动员》成为皮克斯最受欢迎的影片之一,狂揽8.68亿美元票房。
现在史蒂夫开出的条件非常苛刻:迪士尼只能分到7.5%的票房收入作为分销回报,其他什么都没有,没有卡通人物的所有权,没有电影的所有权,也没有DVD的版权。同时,史蒂夫公开表达了对迪士尼的不满,对比了皮克斯充满创意的杰作与迪士尼表现惨淡的几部片子:《星银岛》、《熊的传说》和《放牛吃草》。
谈判让卡特穆尔和拉塞特忧心忡忡。“他之所以一直跟迪士尼耗着,主要是因为我,”拉塞特回忆道,“因为我非常在意我们创作的这些卡通人物。”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况变得越来越糟。史蒂夫认为艾斯纳把他提出的条件透露给了媒体,目的是为了显示史蒂夫的贪婪。2004年1月上旬,谈判似乎结束了:史蒂夫告诉拉塞特和卡特穆尔,皮克斯将终止与迪士尼的谈判,他不会再和艾斯纳合作,现在不合作,以后永远都不会合作。拉塞特回忆道,“那是我生命中最糟糕的一天。”拉塞特不仅将失去以前创造的所有卡通人物,而且即将完成的《汽车总动员》也将属于迪士尼,属于艾斯纳。自协议签订以来,艾斯纳作为迪士尼的CEO一共只来过皮克斯两次。拉塞特、卡特穆尔和史蒂夫共同向员工宣布了这一消息,拉塞特哭着发誓,如果将来不能拥有对卡通人物的所有权,将不再拍摄电影。
消息一公布,其他工作室纷纷打来电话,史蒂夫谈判的热情不高,反正不管和谁签订新协议,《汽车总动员》肯定由迪士尼分销,而且皮克斯现金充裕,谈判不急在一时。当史蒂夫和其他工作室周旋时,艾斯纳渐渐失去了公司内部的支持。2003年秋天,华特·迪士尼的侄子罗伊·迪士尼(Roy Disney)宣布辞职,因为艾斯纳试图把他赶出董事会,不过他在辞职前写了一封措辞犀利的公开信批评这位CEO。这几年迪士尼的股价没有任何起色,投资者早就厌倦了艾斯纳的专制,在2004年股东大会上,43%的股东投票反对将艾斯纳再次选入董事会,董事会剥夺了他的董事长一职。艾斯纳声称他将完成CEO的任期,直到2006年,但是形势对他非常不利。
史蒂夫高兴地看着事态的发展,皮克斯停止与迪士尼合作的威胁无疑让艾斯纳雪上加霜。史蒂夫不讨厌迪士尼,他只是无法忍受艾斯纳。
2004年秋天,史蒂夫手术康复后,他告诉卡特穆尔和拉塞特,会想个办法安顿好皮克斯,即使以后他不在了,也要保证皮克斯的良好运营。并不是史蒂夫担心自己会立刻病逝,而是他要逐渐减少自己的参与度,他知道自己对皮克斯的重要性不如自己对于苹果的重要性。当然,放手并不容易,史蒂夫一直觉得卡特穆尔、拉塞特和自己是绝佳的三人组合,就如同披头士乐队,大家优势互补。卡特穆尔对此非常担忧,“他不是导演,公司在创造性方面可能不会受到很大影响,”卡特穆尔说,“但我的性格不适合担任CEO,如果他走了,我们就失去了重要的一环。”
皮克斯面前有三个选项:一是找到新的合作伙伴,但是合作前景如何未知;二是建立自己的分销团队,但这意味着大量的人力和财力投入,卡特穆尔和拉塞特都不想这么做;三是继续与迪士尼合作,但只要艾斯纳还担任CEO,这个选项并不存在。更糟糕的是,根据与迪士尼所签合同的条款,前两个选项还意味着拉塞特团队之前创作的所有卡通人物将属于迪士尼,而非皮克斯。
迪士尼拥有自己的主题乐园,皮克斯的卡通人物也能在乐园里拥有一席之地,迪士尼有自己的分销网络,确保了每一部皮克斯电影的成功上映,而且对卡特穆尔和拉塞特来说,迪士尼三个字依然拥有魔力,是儿时的梦想。“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史蒂夫的长期计划是把皮克斯卖给迪士尼,”卡特穆尔说,尽管史蒂夫从未亲口承认过,“我对此从不怀疑,尽管他之前还跟其他工作室谈判,但最终计划是卖给迪士尼。”
3年来,史蒂夫一直耐心等待着艾斯纳下台。他的公开态度让迪士尼CEO雪上加霜,因为董事们都明白,只要艾斯纳在位,与皮克斯的合作就毫无希望。但在幕后,史蒂夫却要确保他对艾斯纳的愤怒不会对两家公司之间的合作产生影响。“我们一直试图与迪士尼保持良好的关系,”卡特穆尔回忆道,“艾斯纳在跟罗伊·迪士尼斗争的时候,詹姆斯·斯图尔特(James Stewart)就这件事写了一本书,叫作《迪士尼战争》,于2006年1月出版。史蒂夫说,‘无论我们做什么,不要发表评论,我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能给那本书提供任何信息。’因此我们没有给那本书提供任何信息,因为史蒂夫不希望迪士尼有人因为这件事而讨厌我们。”
“事态进展到如此地步,”卡特穆尔说,“只要把几个点串联起来仔细想一想就知道意味着什么。后来这场战争终于结束了,鲍勃·伊戈尔上台了。”
伊戈尔的任命是3月宣布的,但直到10月才正式担任CEO。他告诉艾斯纳自己要着手修复与史蒂夫的关系,并立刻开始行动。在和史蒂夫通完电话的一个月后,他又给史蒂夫打了个电话: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让消费者可以在Mac电脑、其他个人计算机或其他设备上收看所有的电视剧,苹果成为电视行业的零售商,就如同在音乐行业一样。伊戈尔说他知道要促成这件事非常复杂,但他愿意与史蒂夫详谈。
“你在开玩笑吧。”史蒂夫答道。伊戈尔坚称他没有开玩笑。“你能保密吗?”史蒂夫问,显然对迪士尼的高管没什么信心。伊戈尔回答可以,史蒂夫于是告诉他自己很感兴趣,在1~2个月内会让他看到成果。
伊戈尔的这个电话具有战略意义,他认为这个电话能让史蒂夫明白自己与前任不同,自己希望把迪士尼变为技术友好型公司,这个电话给史蒂夫留下了深刻印象。伊戈尔正等着看史蒂夫在1~2个月后会给他什么惊喜,与此同时,两人开始着手谈判新的电影分销协议,但在数字方面无法达成一致。他们曾考虑过让皮克斯回购迪士尼手中的续集制作权,迪士尼以获得皮克斯10%的股权作为回报,但伊戈尔拒绝了。“这是单方面的协议,”他回忆道,“虽然皮克斯和迪士尼的合作关系得以维持,但对迪士尼的净利润并无任何帮助。我们没有知识产权,只是默默拥有了皮克斯的部分股权,而且也没办法复兴迪士尼自己的动画制作。”
几周后,史蒂夫来到位于伯班克的迪士尼总部拜访伊戈尔。“我要给你看些东西,”他告诉伊戈尔,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第一台视频iPod,“你确定你想把电视剧放到这台设备上播放吗?”“没错。”伊戈尔毫不犹豫地答道。伊戈尔的行动速度比1997年史蒂夫刚回苹果与微软达成协议的速度还要快。伊戈尔在10月1日正式成为CEO,10月5日就与苹果签订了协议,苹果可以在iTunes商店销售iPod版的电视剧《绝望主妇》、《迷失》和《实习医生格蕾》。一周后,两位领袖在苹果公司的一次活动中共同宣布了这一消息。“他感到非常惊讶,一是因为我竟然愿意签订这个协议;”伊戈尔说道,“二是因为我们居然在5天内就达成了协议,迪士尼没有制造任何障碍;三是因为我居然愿意去他的地盘与他共同宣布这一消息,尽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迪士尼和皮克斯是死敌。”
那年10月,伊戈尔提出了全盘收购皮克斯的计划,并恳请董事会批准。伊戈尔回忆道,“这是我当CEO后开的第一次会,其实并不是每一位董事都认为我是CEO的最佳人选。我环顾四周,发现大家都有点惊讶。有1/3的人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有1/3的人看上去挺感兴趣,还有1/3的人觉得这想法很荒诞,但反正我也不可能真的干成,就让我去试试吧。”麦金塔展会的几天后,伊戈尔给史蒂夫打电话。“我对他说,‘我有个疯狂的想法,也许迪士尼应该直接收购皮克斯。’史蒂夫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还不算最疯狂的想法,不管怎么样,我喜欢疯狂的想法。让我想想吧!’他几天后给我回了电话。”
伊戈尔和史蒂夫几乎每天都会通电话,逐渐产生了对彼此的尊重。伊戈尔惊讶地发现史蒂夫非常坦诚,他原本对这位苹果公司CEO的印象全部来自迈克尔·艾斯纳,艾斯纳对史蒂夫的描绘当然不怎么样。根据卡特穆尔的说法,史蒂夫也逐渐意识到伊戈尔既聪明又坦诚,这是他所欣赏的个性。在史蒂夫看来,伊戈尔与艾斯纳完全不同,虽然艾斯纳也很聪明,但老谋深算、为人并不真诚。谈判刚开始,伊戈尔就把底牌摊在了桌上。“我妻子告诉我CEO的平均任期只有三年半,”他告诉史蒂夫,“如果我没办法复兴迪士尼动画,我的任期会更短,要复兴就得靠你。我遇到了问题,你有解决方案,我们合作吧。”
史蒂夫让拉塞特和卡特穆尔去他家。他俩刚到,史蒂夫就扔了枚炸弹过去。“我在考虑把皮克斯卖给迪士尼。”他开门见山,没有先阐释理由。作为协议的一部分,拉塞特和卡特穆尔将来不仅要管理皮克斯动画,还要管理迪士尼动画。“如果你们不同意,我们就不签这个协议。但我想让你们认识一下伊戈尔。”
卡特穆尔飞到伯班克与伊戈尔共进晚餐,拉塞特对这个收购提议疑虑重重,他要求伊戈尔到他家一起吃饭。因此伊戈尔乘飞机抵达位于圣罗莎的索诺玛郡机场,拉塞特在机场接他,拉塞特的家就在葡萄酒乡格兰爱伦(Glen Ellen)附近。“我们一直聊到凌晨,”拉塞特回忆道,“我们谈了迪士尼动画复兴的重要性,我告诉他,如果我既要管理迪士尼动画又要管理皮克斯动画,时间可能不够用,他回答说,‘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的话,你有了一个更大的舞台,你能应对的。’”
“他接着说,‘最重要的是我不想改变皮克斯’,”拉塞特回忆道,“‘我在美国广播公司(ABC)工作的时候经历了两次收购,第一次与城市资本公司(Cap Cities)的并购非常成功,我从Cap Cities的CEO汤姆·墨菲身上学到很多。然后迪士尼收购了Cap Cities/ABC,但这次并购情况很糟糕。’”
和史蒂夫一样,随着交流的深入,拉塞特和卡特穆尔对伊戈尔的印象也越来越好,随着谈判的进行,他们也看到了被迪士尼收购的其他好处。被收购后,皮克斯不再是独立的上市公司,将受到迪士尼的庇护。“我们的董事会,”拉塞特说,“做过详尽的尽职调查,他们告诉我,未来10年每年上映一部叫好又叫座的电影所产生的股票溢价已经包含在公司估值里。但股东总是希望股价能够继续上涨,每年上映一部片子的节奏很快就会顶不住,公司就不得不制作电视剧,或者每年要拍很多部电影。”如果要保持每年拍一部电影的节奏,最好的方式就是把自己卖给长久以来的敌对公司。
伊戈尔当然也做了尽职调查。一天,他乘飞机到皮克斯与下几部影片的导演召开了一对一的会议。“等待上映的只有一部《汽车总动员》,”他回忆道,“迪士尼的员工就下一部片子该怎么拍琢磨了好几个月,那部片子是关于巴黎餐厅一只老鼠的故事。我去了皮克斯,和导演们聊正在制作中的每一部片子,大概聊了六七个小时。我看了几部最终放弃拍摄的片子(一部叫‘蝾螈’,另一部是关于纽约公寓大楼里小狗的故事)。我还看了几部正在制作中的电影,包括《料理鼠王》(Ratatouille)、《飞屋环游记》(Up)、《机器人瓦力》(Wall-E)。迪士尼绝对没有这个水准,我回去以后告诉我的同事,包括律师艾伦·布雷弗曼(Alan Braverman),迪士尼跟皮克斯根本不在一个数量级。皮克斯的创意与员工的才华毋庸置疑,我们必须要签这个收购协议。”
拉塞特和卡特穆尔并没有那么排斥被收购了,因此史蒂夫开始敲定协议的细节。他没有开出远高于市值的天价,投资者认为皮克斯可能会被收购,因此59亿美元的市值已经高估了公司的价值。最终达成的协议价格是74亿美元,每部电影的制作成本两家公司各承担一半。双方还商定了另一个由卡特穆尔和拉塞特提议的附属协议:为确保迪士尼不改变皮克斯的企业文化,伊戈尔同意迪士尼永远不改变或取消由拉塞特制定的75条企业文化标准,包括餐厅将继续供应压缩干粮、每年举办纸飞机比赛、员工汽车展示、动画师能够随意装饰自己的办公室等。
伊戈尔知道以常规的理由无法解释为什么收购价格如此之高。他说。“没有任何分析方法能够支持如此高的收购价格。”但他告诉董事会,要关注数字以外的好处:如果卡特穆尔和拉塞特能够复兴迪士尼动画,让迪士尼和皮克斯两家工作室都能够创作出观众喜爱的动画形象,那么主题公园、纪念商品和其他部门的收入肯定会水涨船高。“我们要重回华特时代,”伊戈尔说,“迪士尼动画鼎盛时期,公司利润可观、声誉良好。”
伊戈尔知道很多所谓的专家认为他就是个白痴,居然会邀请史蒂夫加入董事会,成为最大的股东。“很多参加收购谈判的人都对我说,让史蒂夫成为第一大股东是我做得最蠢的一件事,”伊戈尔回忆道,“我就不说是谁了,一位与迪士尼合作的投资银行家就是这么认为的。他对我说,‘你是新上任的CEO,史蒂夫绝对会让你发疯,你没能力跟他斗。如果你想不受干扰地管理公司,就别这么做。’”伊戈尔相信自己的直觉。“史蒂夫和我聊过,他将持有所有股票,我知道让他成为最大的股东有一定的风险,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我和他关系不错,我觉得让史蒂夫加入董事会对迪士尼有好处。如果由于某些原因我在任时间不长,迪士尼依然拥有史蒂夫,这对公司来说是件好事。”
和其他人一样,当比尔·盖茨听说这个协议后,也大吃一惊。“如果他占了上风,他非常善于等待,”盖茨说,“他愿意一直耗着,耗到别人出局。皮克斯这家小小的动画工作室居然成为迪士尼/ABC/ESPN集团的大股东,当然,这家小工作室的技术还是非常棒的。谈判一共进行了三轮,谈到最后,迪士尼已经没有任何反击之力了,只能张开双臂欢迎史蒂夫。迪士尼内部当时正经历政治斗争,他们需要这个协议,史蒂夫知道这一点。”
将皮克斯卖给迪士尼是一大胜利。史蒂夫给拉塞特和卡特穆尔找到了庇护,让他们能继续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运作公司,甚至还有机会去复兴世界上最优秀的动画工作室——迪士尼。他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与伊戈尔建立了信任与友谊,要知道伊戈尔的前任可是史蒂夫最讨厌的两个人之一。将史蒂夫在这场谈判中的表现与之前NeXT和IBM谈判时的表现比较一下,就会发现史蒂夫这些年的变化有多大。
这是一场个人对个人的谈判,对伊戈尔和史蒂夫都是很大的考验。两边的董事会都批准后,双方定于2006年1月24日周二宣布这个消息。伊戈尔飞到洛杉矶,同拉塞特、卡特穆尔和史蒂夫一起向皮克斯员工宣布这一消息。在宣布消息前的一个小时,史蒂夫提议和伊戈尔一起去园区里散步,说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他,这让伊戈尔颇感意外。
伊戈尔对史蒂夫说自己需要一分钟的时间和律师艾伦·布雷弗曼说几句话,然后再去散步。“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伊戈尔承认,“也许他想反悔,也许他想要更多的钱。”接着,伊戈尔和史蒂夫走出了大楼。史蒂夫带着他走到了园区角落的一条长凳旁边。他们坐下后,史蒂夫把手臂搭在了伊戈尔肩上。伊戈尔回忆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他说:“鲍勃,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必须要向你坦白,因为跟这个协议有关。”
我问他,“什么事?”
他说,“我的癌症转移了。”当时是2006年1月,自从那次手术以后,外界没有得到过任何关于他癌症转移的消息。因此我让他告诉我更多信息,他说癌症转移到了肝上,要接受化疗,我让他告诉我更多细节。他说,“我向自己承诺,一定要活到里德高中毕业。”
我问,“里德几岁了?”
他告诉我14岁,4年后毕业。他说,“他们告诉我存活5年的概率是50%。”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除了想一吐为快以外,还有别的理由吗?”我问。
他说,“给你一个可以反悔的机会。”
我看了看表,还有30分钟时间,30分钟后,我们就将宣布这个消息。我们请来了电视台的记者,已经得到了董事会批准和投行的支持,轮子在不停地向前转动。我想,我们正处在萨班斯–奥克斯利法案(SarbanesOxley)时代,安然丑闻让监管者更加严厉,史蒂夫即将成为最大的股东,而我要为他保守一个秘密。他告诉我只有两个人知道这件事,劳伦和他的医生。他告诉我,“我的孩子们不知道,苹果的董事会也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你也不能跟别人说。”
好吧,谢天谢地。
我得在这张长凳上做出决定,要不要继续这项协议。我决定冒险一试,于是说,“你是我们最大的股东,但我觉得生病的事无关紧要,你本人对于这项协议来说不算重大事项。我们收购的是皮克斯,不是你。虽然我们有意宣传大股东这一点,但你是不是大股东其实对合同的价格没有影响,价格是基于我们对皮克斯的估值。”
因此我们如期宣布了收购的消息。
两位走回大楼。史蒂夫去世后,拉塞特和卡特穆尔将这幢大楼定名为史蒂夫·乔布斯楼。伊戈尔刚刚发誓会严守秘密,但他觉得应该告诉律师艾伦·布雷弗曼,听听律师的意见。布雷弗曼同意签订协议。史蒂夫找到了拉塞特和卡特穆尔,把他们带到办公室,将手臂搭在两人肩上。根据卡特穆尔回忆,“他看着我们说,‘你们觉得如何?如果你们不想签协议,我立刻让他们走人。’我们都说没问题,史蒂夫却哭了。我们互相拥抱了很久,他很爱这家公司。”
史蒂夫和伊戈尔签完所有协议后,4人共同走进中庭向员工宣布这一消息。前一天,已经有些关于协议的传言,但员工在听到史蒂夫的确认后,依然感到非常震惊。“我和卡特穆尔花了3个月时间接触伊戈尔,做了尽职调查,最终决定这是正确的选择,”拉塞特回忆道,“但其他员工并没有这个机会,他们的心情就如同史蒂夫第一次跟我们提这个方案时我们的心情,大家都在心里质问:‘你们怎么能这么干?’在那一刻站在员工面前非常艰难,大家似乎都难以接受。我永远忘不了,史蒂夫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坐在前面的凯瑟琳·萨拉菲安(Katherine Sarafian,《虫虫危机》的制片人)在那里哭泣。”
伊戈尔还把史蒂夫的病情告诉了另外两个人。当晚,他告诉了自己的妻子薇洛·贝(Willow Bay),薇洛是电台的记者。第二天,他又把秘密告诉了迪士尼宣传主管。公众直到2009年才知道史蒂夫癌症转移的消息,那一年他不得不请病假接受肝脏移植手术。“在那3年时间里,”伊戈尔说,“我对史蒂夫的病情很了解,因为我帮他严守秘密,史蒂夫愿意告诉我病情。我知道他曾去过鹿特丹和阿姆斯特丹,接受了受体放射性核素治疗。”
在收购协议宣布前,史蒂夫曾跟劳伦聊过是否要把秘密告诉伊戈尔。他们俩都认为应该告诉他,毕竟收购协议的价格很高。他们的讨论始终围绕一个问题:伊戈尔是否值得信任?史蒂夫告诉妻子可以信任他。史蒂夫告诉劳伦,“我喜欢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