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开祠堂以后的杜月笙,经济情形并不怎么好,他对于积两钿、置点产业,留些子孙福田,依旧兴致缺缺。民国二十年秋天,他却诚心诚意,有条有理,开办了一所正始中学
学校设在善钟路,地点就在法租界,闹中取静,交通方便。陈老八闲着没事,他请他担任校长,负责筹备,决定之夜,他告诉陈群说:
「老八,办学堂不是做生意,我有这个决心多赔两钿进去,你要用钱,只管来问我要。我只希望正始中学办起来,可以培植一些有用的人才。学校能不能够办好,那就完全依靠你了。」
接下来他又以「全部外行」的立场,说明他办正始中学的原则,老师要请顶好的,待遇必须最优厚,学生素质要高,只要小孩子有天份、有志气,将来可能有成就,缴不起学费的免学费,买不起书本的送书本,家庭环境清苦的供给食宿。─「总而言之,无论如何,不能叫肯读书的学生没有书读。」
词简意赅,杜月笙小时候只读过四个月的书,他一向以此为终生憾事。因此,他兴学的目的便彰彰明甚。
陈群当正始中学校长,认真负责,铁面无私,他聘请的老师,极一时之选,所有老师的束修,比其它的学校,超过了好几倍。但是陈群陈校长有个条件,务讲专心任教,心无旁骛,把全部心力放在学生身上。
学生挑根柢最好的,家中有钱各费照缴,倘若贫苦,连衣食住行都由学校包办。学生管理极为严格,校规由陈群亲手订定,由于他是东洋留学生,照日本规矩,入学之初必须剃光头。中国中学生剃光头的「苛政」,可能便由正始中学为始作俑者。
因为学生剃光头的硬性规定,闯出了一则趣闻,杜月笙的大儿子杜维藩,是在正始中学读的高中,他并未能照杜月笙是学校创办人、大老阔的牌头,进学堂照剃光头不误。第一学期大考他功课准备不充份,怕缴白卷,被老师当场训斥,那就未免太难堪了,于是他约了一位姓顾的同学,公然逃考。
讵料老师察觉立刻报告校长,而陈家叔叔更是毫不容情,一只电话通知杜月笙。当天下午放学,杜维藩坐了私家汽车,带了两名保镳回家,一见他父亲,杜月笙甩手便是一巴掌然后高声喝骂:「我办正始中学,你们去读书,就该格外的守规矩,给所有的同学做榜样。再说,你们三兄弟进正始,你是我的长子,你又该做榜样给你两个兄弟看。你居然敢逃考?这还得了!」
从此以后杜维藩、维垣、维屏三兄弟便恪遵校规,一举一动如有十目所视,十手所指丝毫不敢轻举妄动。杜维垣有时候还捣个小乱、杜维藩、杜维屏则始终是顶老实的学生,尤其杜维藩,他要做小兄弟的榜样,还要成为全体同学的模范,校长和老师,严厉的目光,直盯在他身上转。
十九岁那年,杜维藩读到高中三,他奉父母之命结婚,杜月笙为他长子办喜事,包下了整幢新新公司,光是堂会戏便有两台。梅兰芳、高庆奎等名角一律到齐,有这么大的场面,新郎倌是个和尚头,未免不好意思,但是陈群决不容许学生犯规,连杜老板的大少爷要结婚也不例外。杜维藩无奈,只好禀过父母。求准校长,让他告两个多月的事假,请了家庭教师在家补习,把头发留到相当的长度,找一位高手理发师,勉勉强强的梳成西装头。然后结婚如仪。婚假一满,立刻刮去三千烦恼青丝,照样光头去上学堂。
陈群风雨无阻,逐日到校,他除了主持校务,还兼「三民主义」的课程,有一次他发寒热,仍旧力疾授课,使正始学生大受感动。民国二十年时中学生要受军训,大概也是他从东洋搬过来的,正始学生每个星期都有两小时的军训课程。
办这样一所中学,每个月经费需要四五千元,一年便是五六万块现大洋。民国二十二年上海受到长江水灾和抗日战役的影响,市面很不景气。二十二年的阴历年,杜月笙开支庞大,入不敷出,差点儿头寸轧不平。同银行借了一笔巨款,方始顺利过关。将近大年夜的一天晚上,深夜一点钟了,杜月笙一只电话打给杨志雄,讲他过来谈谈
杨志雄驱车前往华格臬路,没有客人,杜月笙歪在榻上,瞑目休息,听见杨志雄在走进来,他立刻翻身坐起,笑了笑说:「你请坐,杨老雄。」接下去又叹了一口气:
「唉!今年的难关总算过了,这都是你们几位的大力。」
杨志雄连忙逊谢,打了个哈哈说:
「笑话,笑话!」
「我今天请老兄来,是要跟你商量一件事情,」杜月笙沉吟俄顷,方道:「就是我办的那个正始中学,一年要用洋钿五六万,实在吃不消了。我想把它结束,你老兄的意下如何?」
杨志雄心想,倘使杜月笙真要结束正始中学,那他就用不着找自己商量,结束正始商量的对象应该是陈群。如今他不找陈群而找杨志雄,杜月笙的原意恐怕还是如何扩充,或甚至于给正始中学筹一些固定的财源,因此他当时便说:
「月笙哥,我觉得你不但不应该结束正始,反而要把它扩大。这个道理很简单,我们这一般朋友都尊敬你,认为你不但是上海的大好佬,而且是中国了不起的人物。但是千秋万世以后,又有谁谁晓得你哩?老实不客气说,就讲造一座铜像吧,旁的地方没有法子摆,要摆就祇有摆在正始中学。」
杜月笙摇头苦笑的问道:
「老兄,这个办学堂的铜钿,是你出还是我出啊?」
杨志雄莞尔一笑的答道:
「月笙哥和我,谁也不必出。」
杜月笙忙问:
「你找得到出钱接办的人?」
杨志雄一拍胸脯:
「包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