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中人以上之姿,大都具有慧根焉。能善葆其清气,涵养其性灵,可以通于神明,彰往察来,而知变化之道。吴县潘功甫舍人,文恭冢子,值文恭当国,深自韬匿,就所居凤池园,构一椽曰船庵,键关谢人事,终日焚香读书,浇花洗竹,一家如在深山中。一童子应门,客至受柬门隙,无贵贱一不报。中间省视京邸者再,往返数千里,亦不见一客。俗所用署名小红笺,摈不具者二十余年。中岁以后,长斋礼佛,究心内典。生平不为术数之学,而自言梦辄验,仿东坡《梦斋》,作正续《三十六梦龛图》。弟曾莹举京兆,从子祖荫捷南宫,咸预知次第不爽。壬子春,趣工治义井,凿新渫旧,凡四五十区,人莫测也。无何,秋八月不雨,至冬十有一月,城中担水值百钱,远近赖以得饮,始大异之。殆佛家所谓习虚静而成通照耶?抑吾儒所谓至诚之道,可以前知耶?见冯桂芬撰墓志。又石埭杨仁山生平耽悦内典,寓江宁碑亭巷有年,专以刻经为事。辛亥八月十八日,置酒集亲朋鬯饮。谈次,屡示话别之意,皆以为暮年人常态也。翌日,竟无疾而逝。其属纩之时,即革命起事之时,亦云异矣。
阎文介性喜朴质。管户部日,吾邑谢春谷官主事,云南司主稿,兼北档房。一日,文介谓谢曰:“取名何必用华字,谢固别有奥援者。”从容对曰:“中堂以华字为嫌,然则取名当用夷字耶?中堂异日若奉命转文华殿,抑亦拜命焉?否耶?”文介默然,未尝以为牾也。某司员工于揣摩,故用旧宪书,夹名片置袖中,于堂见时,误坠于地。文介问携此何为,则对曰:“买一护书,需京钱数千,为节费计,以此代之。”文介奖藉有加,自后屡予乌布。相传其抚晋时,属吏中有以衣冠华整及带时辰表名列弹章者,官无大小,皆着布袍褂。有知县某,独绸袍缎褂,文介大不谓然,亟以崇俭去奢诫之,词色俱厉。某鞠躬对曰:“卑职非敢不俭也,近来布袍褂,未易购求。有之,价亦绝巨,以购者众也。卑职贫寒弗克办,绸缎者,属旧有,故用之。”文介亦无以难也。嗟乎,其在于今,华服带表之风,亦已古矣。采采西人之衣服,荧荧宝石之约指,不知文介见之,又将何如。
慧由静生,一切不学而能。释敬安,字寄禅,楚人,农家子。幼誓出家,然指求法,精进甚苦。初识字无多,未几,忽通晓经论,尤工吟咏,以《白梅》诗得名,诗十首,录其六云:
一觉繁华梦,惟留澹泊身。意中微有雪,花外欲无春。
冷入孤禅境,清于遗世人。却从烟水际,独自养其真。
而我赏真趣,孤芳只自持。澹然于冷处,卓尔见高枝。
能使诸尘净,都缘一白奇。含情笑松柏,但保后凋姿。
寒雪一以霁,浮尘了不生。偶从溪上过,忽见竹边明。
花冷方能洁,香多不损清。谁堪宣净理,应感道人情。
了与人境绝,寒山也自荣。孤烟澹将夕,微月照还明。
空际若无影,香中如有情。素心正宜此,聊用慰平生。
绝壑无寻处,高寒是我家。苦吟终见骨,冷抱尚嫌花。
白业宜熏习,清芬底用夸。却怜林处士,只解咏横斜。
人间春似海,寂寞爱山家。孤屿淡相倚,高枝寒更花。
本来无色相,何处着横斜。不识东风意,寻春路转差。
诗境清空冲穆,非不食人间烟火不办。有《八指头陀诗集》二册刻行,其它作亦称是。王湘绮为之序,以贾岛、姚合比之,非溢美也。惜乎行间字里,间有某中丞、某尚书、某布政、某考功,为明镜之尘埃耳。
沈文肃夫人,林文忠之女也。咸丰丙辰,文肃守广信,时发逆杨辅青连陷贵溪等县,郡城危在旦夕。文肃适赴河口劝捐,归恐无及,夫人刺臂血作书,乞援于饶总兵廷选。饶得书,星夜驰赴,甫抵郡而文肃亦归,城赖以全。向来闺媛工诗词者伙矣,能文者不数遘。夫人此书,尤为义正词严,不能有二之作,亟录之。“将军漳江战绩,啧啧人口,里曲妇孺,莫不知海内有饶公矣。此将军以援师得名于天下者也。此间太守,闻吉安失守之信,预备城守,偕廉侍郎往河口拜饷招募。但为势已迫,招募恐无及;纵仓卒得募而返,驱市人而战之,尤为难也。顷来探报,知昨日贵溪失守,人心皇皇,吏民铺户,迁徙一空,署中童仆,纷纷告去。死守之义不足以责此辈,只得听之,氏则倚剑与井为命而已。太守明早归郡,夫妇二人荷国厚恩,不得藉手以报,徒死负咎,将军闻之,能无心恻乎?将军以浙军驻玉山,固浙防也。广信为玉山屏蔽,贼得广信,乘胜以抵玉山,孙吴不能为谋,贲育不能为守,衢严一带,恐不可问。全广信即以保玉山,不待智者辨之,浙省大吏不能以越境咎将军也。先宫保文忠公奉诏出师,中道赍志,至今以为心痛。今得死此,为厉杀贼,在天之灵,实式凭之。乡间士民,不喻其心,以舆来迎,赴封禁山避贼,指剑与井示之,皆泣而去。太守明晨得饷归后,当再专牍奉迓。得拔队确音,当执爨以犒前部,敢对使几拜,为七邑生灵请命。昔睢阳婴城,许远亦以不朽。太守忠肝铁石,固将军所不吝与同传者也。否则贺兰之师,千秋同恨,惟将军择利而行之。刺血陈书,愿闻明命。”云云。光绪甲申,江西抚臣潘
霨奏请以夫人附祀广信府文肃专祠,报功也。
同治、光绪间,宝文靖当国,有内阁中书苏州人吴鋆,因与文靖同名,改名均金。适其婿某捷礼闱,得内阁中书,无名氏撰联云:“女婿头衔新内翰,丈人腰斩老中堂。”相传以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