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车离开这块无人居住的地方,思绪翻滚,思索其中的奥妙。电话号码或许记错了,再不就是把地址写错了,但不可能两个都错。安娜在故意扯谎。既然她谎报身份和地址,那她还会说些什么假话呢?他强迫自己公正客观地回顾检查他所知道的一切有关她的情况,结果一无所获。她不声不响地走进他的办公室,坚持要请他看病,一连来了四个星期,却千方百计地回避自己的麻烦或困难所在,然后又突然声称病好了,就要离开此地了。每次就诊,她都以现金付账,不留支票,让人无法知道她的来路去踪。可是,为什么她要扮成一个病人,然后又突然消失呢?答案只能有一个。这真是出乎意料的一击,贾德感到浑身不舒服。
如果有人计划谋杀他,就得派人了解他每天在办公室的活动规律,熟悉办公室内的情况。这种情报,只有病人最容易获得。这就是她来看病的目的。唐-文顿派她来的。等到获悉所需的一切之后,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装腔作势,藉以骗人,而他竟然心甘情愿,傻乎乎地上了当。当她回去向唐-文顿汇报情况,谈到那个痴呆呆的多情郎中竟然以心理分析专家自居,还装着懂得一切人间世故的时候,该会多么得意洋洋地哈哈作笑呵!他陷入情网,恋上了一个女人,而此人唯一的目的是设计杀害他。判断一个人的性格该从何着手呵?真可以给全美精神病医师学会交一篇绝妙的论文了!
然而,如若事实并非如此,又会怎样呢?比强,安娜来访,会不全有法律上的难言苦衷,申报假名,以免他人受扰不安?最后,苦衷麻烦自行消失,她不再需要心理分析学家的帮助了。不过,贾德知道这种推测过于简单,安娜其人其事其庐山真面目还是一个未知数,还得下一番功夫。他确信,只要发现此人的真面目,一切问题便可迎刃而解了。他想,也许安娜正被迫干违心的事,不过这想法也许太天真,是一厢情愿的推测。他竭力把她想象成一位遭灾遇难的闺秀淑女,而自己则是一名骑士,身披盔甲,金晃晃,亮堂堂。难道她真要置他于死地吗?他必须查明事实的真相。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从街对面的一间房子走出来,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宽便服,盯着他打量。贾德转过方向盘,朝乔治-华盛顿大桥驶去。
他的车后跟着一长串汽车,其中任何一辆都可能是在跟踪。可是,有什么必要盯梢呢?他的仇敌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他。决不能消极被动,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打他个措手不及,让唐-文顿去暴跳如雷,激他犯错误,走错棋子,然后一步将死他。而且,他必须在麦克锐佛抓住他,把他投入监狱之前,干完这一切。
贾德把车开向曼哈顿区。解开那一把把鬼锁的唯一钥匙就是安娜,可她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后天就要离开美国了。
突然,贾德想起还有一个机会可以找到安娜。
正值圣诞前夜,泛美航空公司办公室挤满了游客和打算外出旅行的人。
贾德挤过排队买票的长龙,凑到柜台跟前,要求见公司经理。柜台里面穿制服的女售票员对他机械地笑一笑,请他稍等片刻,因为经理正在听电话。
贾德站在柜台边等候,耳朵里灌进一串串喋喋不休的喧叫声。
“我想年初五离开印度。”
“巴黎天气会不会冷?”
“到里斯本后,我需要一辆车来接我。”
绝望之中,他真巴不得登上一架飞机,一飞了事。他刹那间感觉到无论肉体上还是精神上,都已经疲惫不堪。唐-文顿似乎拥有一支大军,任其调配,而自己则是孤军奋战,真是生死未卜,厄运难料。
“有何贵干?”
贾德转过身,只见柜台里站着一个面色苍白的高个男子。
“我叫查理斯-富兰克林。有什么事吗?”
“我是史蒂文斯医生,来找我的一位病人,她订了一张明天去欧洲的飞机票。”
“姓名?”
“安娜-勃雷克。”他犹豫了一会儿,又说:“也许是以安东尼-勃雷克夫妇的名义买的票。”
“飞往什么城市?”
“这,这不太清楚。”
“是早上还是下午的班机?”
“是不是坐你们公司的客机,我还说不准。”
友好的目光从经理眼中消失。“那我就无能为力了。”
贾德慌了手脚,说:“事情确确实实非常紧迫,我必须在她离开之前找到她。”
“医生,泛美航空公司每天都有一班或者几班客机飞往阿姆斯特丹,巴塞罗那,柏林,布鲁塞尔,哥本哈根,都柏林,杜塞尔都夫,法兰克福,汉堡,里斯本,伦敦,慕尼黑,巴黎,罗马,司徒加,还有维也纳,大部分其他的国际航空公司也是如此,你得一个一个去接头联系,没有飞机离开的时间和飞往的目的地,恐怕谁也帮不了你的忙。”经理脸上现出不耐烦的神情,说了声“对不起”,扭头就走了。
“等一等!”贾德喊道。如何才能解释清楚这是他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呢?飞走了此人,就无法找出杀人凶手了。
富兰克林打量一下贾德,厌烦的情绪溢于言表。“怎么了?”
虽不愿意,但贾德还是强装出一脸笑容,说:“你们不是有一种电子计算机系统中心吗?从那里,旅客的姓名是不是可以,呃……?”
“除非你知道是哪一班飞机。”富兰克林说。然后,他转身离开了柜台。
贾德垂头丧气地呆在柜台旁。他被将了一军,一步便将死了,真是无路可逃,全盘皆输。
一帮意大利神父叽叽喳喳地走进来,身披飘抖抖的黑长袍,头戴大黑帽,一副中世纪的打扮,气喘吁吁地拎着各种廉价硬纸箱、手提箱和水果袋。他们大声说着意大利语,显然在拿最年轻的一个开玩笑。这位年轻的神父约十八、九岁出头的样子。听他们喋喋不休的话声,贾德寻思这帮人是度完了假,正要返回罗马去。罗马……安娜去的地方……又是安娜。
神父们朝柜台这边走来。
他们把飞机票都交给那位最年轻的神父。他接过票,羞答答地朝柜台边的姑娘走去。贾德朝出口处瞟了一眼,一条大汉身穿灰色的外衣,正懒洋洋地靠在那里。
那位年轻的神父对柜台边的姑娘说:“Dieci,Dieci。”
她莫名其妙地瞅着他,没反应。神父搜索枯肠,总算凑合起几句英语,一板一眼地说:“十张。票。”他一边说,一边递过去飞机票。
姑娘愉快地笑了,开始检票。神父们高兴得哇哇叫,拍拍那个小神父的肩膀,对他的语言天才表示赞赏。
呆在此处已经没任何意义了。是死是活,是凶是吉,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在劫难逃。他慢慢地转过身来,从神父身边擦过。
“Guardatchehafattoil唐-文顿。”
贾德煞住步,全身血都快冲上脸颊,他扭过身子,一把抓住那位矮胖神父的胳臂。“对不起,”贾德说,声音嘶哑颤抖,“你刚才讲‘唐-文顿’了?”
神父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在他脖子上拍了一下,想走开。
贾德死死抓住他不放,说:“等等!”
神父不安地打量他。贾德抑制住激动的心情,心平气和地讲:“唐-文顿。他是什么人?领我去见他。”
全体神父都盯住贾德。小神父对同伴们投去一瞥,说:“Eunamericanomatto。”
神父们情绪昂然,意大利语响成一片。贾德看见经理正站在柜台后面注视着他。这时,经理掀开柜台门,朝他走来。贾德强忍住惊慌,放开小神父的胳臂,凑过身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唐-文顿。”
经理很快就走到跟前,态度充满敌意。贾德对神父点点头,请他继续说下去。小神父指着经理说:“唐-文顿——‘大老板’。”
谜,豁然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