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暗说:就冲着你不懂事你老大懂事我也要帮他不帮你,何况他有好听的声音你却是那么的丑。但是嘴里当然另有一套:“小范,做人要厚道,也要体谅他人。人家女朋友给你抢了,又主动给你打电话,你们之间又没生死交关的矛盾,你可以知足了。”
范建人大大咧咧地道:“什么嘛,他是放不下我的技术,我在我这个行业的水平全省第一,全国可以排五十名之内,少了我,他的位置还能坐得那么稳?”
我冷笑一声道:“我这才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但据我的经验,做老大的都不排斥在可承受损失的范围内封杀一个不听话的狂小子,尤其是国字号的企业。我怀疑你就是那种企业出来的。”
范建人笑了:“我不得不承认你的眼光一流。” 我见他服软了,也开笑道:“我的年龄摆在这儿,没凝着血,起码凝着汗。”
“不,很多人的年龄都长在相貌上了,而你的脸上看不出岁月,只有与你说话才能知道你有阅历。”
这小子的话居然难得地动听,倒让我怀疑他别有企图,后面可能留着挖苦的暗手。但我不想一直做深沉的人,换了张脸笑道:“你想不被我逐出去,这么没原则的肉麻话都会说得出来。不过这话我爱听。来,看看你的客房,有什么需要就提,我现在早睡早起,不陪你了。”
范建人没说什么,顺着我的指点去客房看了看,就道:“我可以继续玩你的电脑吗?”
我打了个呵欠,道:“随便,顺便帮我看看可以优化些什么。晚安。”我不怕他会搬着我屋子里的笨家伙冲进风雨里跑掉,有我的大黑小黑管着呢。反而那一夜因为感觉到有个人在房间里同享风雨,似乎给壮了胆一般,睡得特别安稳,一夜无梦。
早上满足地起床,首先去打开电脑,果然不出所料,开机的速度比以往快了不少,再打开IE一看,收藏夹里添了不少新地址,我粗粗一看,觉得大多都是满有用的。心里已经觉得这范建人嘴头上是个死硬派,其实真人还是比较懂事的。为感激他搞好我与外界联络的电脑和网络,我下厨特意给他做了个焦糖布丁,又熬了锅鸡粥,端出来时,正好他起来。
看着范建人把吃的东西端了个底朝天,我忍不住道:“男孩子的胃口就是不一样。” 范建人毫不犹豫地更正:“男人!”
我一笑,只有男孩子才会有这更正,在乎自己是个男人。“走吧,帮你拖车去。”
见到我的大切诺基,范建人吹了声口哨,抢上驾驶座要自己开。我礼让三先,又叫了一早来上班的帮工,浩浩荡荡去拖出范建人的车子。看来范建人不简单,这么年轻已经开上别克君威,可能他说的技术超群全省第一的话是真话。
临走的时候,范建人留下一张名片和一句话:“闷这儿难受了,叫我一声。”
二 思凡
电脑可以顺畅地使用网络了,每上网一次,我就打心眼儿里地感激范建人一次,自此我孤独的夜晚不再无聊。上BBS大洒口水,上MSN与唯一的联系人范建人吵几句嘴,上各大门户网浏览八卦新闻,日子过得轻松惬意。
但是这一天是周日,范建人留给我的各个BBS难得的寂静,几乎没有说话的人,而他自己也不知去了哪里花差花差,我对着屏幕傻了好久,把收藏夹翻了个遍,才死心地放弃折腾。愣了一会儿,心不由己地打进一串地址。久违了,熟悉的论坛,曾经我在那里呼风唤雨,我的预测是那里的人们最直接明了的指引。可是今天我却是匿名进入,默默地翻看着今年起的所有旧贴,不置一言。
这儿可能不是国内最权威的行业论坛,但却是个人气最旺小道消息最横行的论坛。在这个论坛里漫步,只要你拥有最锐利的眼光,和最精密的分析,你总可以在此掌握最有价值的一手情报。
我一路细细看来,去芜存菁,到得第一页时,不知不觉,时间已过凌晨两点。但是我兴奋的思维却不愿离开这个页面,因为我已经隐隐嗅到了赚钱的气息。那气息是如此的强烈,简直是我经商以来所难得见到的顶级机遇。是否要重入江湖,去趟那滩子混水?我动摇再三无法决定。即使强迫自己睡觉,梦里尤在把骰子掷来掷去,看是去还是留。
早上烦心不过,打个电话给范建人:“晚饭有空吗?我被你介绍的本地美食BBS吸引,想尝试他们嘴里说的酸菜鱼香辣蟹,你可不可以一起去?”
那边的范建人哈哈大笑:“你也有思凡的一天,我就想着你什么时候会出山。没问题,你来我一力奉陪,不过可不可以叫上其他人?热闹一点,也可以多叫几个菜。”
我笑道:“不会是女朋友吧?我可不想当电灯泡,不过我可以帮你看看,眼力一定准的。” 范建人忽然端起嗓子轻道:“我这辈子心里不会有其他女人了。”
我立刻想到他一年前车祸去世的妻子,心里感慨他还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不管这段感情还能维持多久,一年了他还能这么说,已经难能可贵。我也正色道:“我知道。这话且不说它,我今晚到你单位门口等你下班领我到好去处,你约上人,我们两人的车位应该够你约的朋友。”
范建人答应了。我这才放下电话,心里忐忑:不知道今日回去红尘,能不能经受之中般般诱惑。是,除了吃,我还想着饭后去酒吧,去咖啡馆,如果实在觉得喧闹之诱人,那就留下吧,我还没七老八十,实在没有离尘索居的理由。
五点半不到,我已经坐在车头等候。范建人单位的大厦投下的阴影恰好可以抵挡九月夕阳的热度。已经多年没有等人,现今等在下班人流如潮的大厦门口停车场,感觉很是不习惯,要不是身后有车靠着,一早踱开去躲避无数目光关注。
五点四十分,见范建人与一男子一起出来,那男子年龄比他略大,但是举手投足比他要沉稳得多,我不知怎么就联想到那个声音动听的老总,但是那是不可能的吧,两人关系势同水火,怎么可能有说有笑地一起出来?
范建人出门就看见车子已快开光的停车场中的我,冲我挥挥手,与那男子一起过来,见面就是一句:“怎么没开你的大切诺基过来?本来还想着我们换车开开。”
我笑道:“今天出来城市花差,开大切有点矫情。就我们三个?那就一车去吧。”
范建人回头与那男子道:“老大,别犹豫啦,难得老李出来一趟,你们还电话里谈过呢。一起去吃吧,不远,这附近就有家最好的川菜馆,走过去就是,冷气很足,人也不吵。”
我立刻明白这人正是那个老总,看来与范建人是哥们儿的关系,还好我那天没有枉作小人。那老总的眼睛也看向我,而且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才笑道:“你是小范的经济人吧?我那天就在想,是什么人可以把个暴跳的公牛拴住的,原来是你,闻名不如见面,走,一起吃饭去。”
我跟住范建人后面走,一边笑道:“拴住公牛小范的是我家小牛似的两条蒙古牧羊犬,小范进门时候还强盗似的,见了我家大黑小黑立刻轻声细语,不敢轻举妄动。”
那年轻的老总欢快地大笑,这人能做上那么家省级企业的老总,不是能力超群,就是背景超群,如今看来,此人之为人确实有过人之处,大开大合,很有领导者的风范。“怎么称呼你?总不能和小范一样称你老大吧?”
那人立刻掏出名片,叫钟慎之,见我没名片,立刻揶揄我:“国家领导人出访,也没见他们见面交换名片的。”
我当然不甘示弱:“家庭妇女带着名片出门,给人感觉有点奇怪。我叫李随意,与你的名字正好相反。”
这条路果然不长,没斗几句嘴就到饭馆门口。这家川菜馆与我印象中小而脏的川湘菜馆大有不同,里面装修得古色古香,桌子是桐油刷得光可鉴人的八仙桌,桌与桌之间用低矮的栏杆隔开,保证了用餐人的空间。幸好凳子不是长条凳,否则我都担心喝醉了怎么办。
菜是范建人点的,我只知道要酸菜鱼和香辣蟹,钟慎之更是没意见,点完菜范建人就道:“你们一个是大领导,一个是富婆,平时当然不会想到吃川菜,如果叫你们吃燕翅鲍的话,你们就不会放我胡点了。”
我看看环境道:“这儿估计是全市最高价位的川菜馆了吧?” 范建人笑道:“放开吃,老大在呢。他好意思看着我们结帐?”
钟慎之笑道:“那还不是一句话,不过我结帐,酒要听我的,先叫三瓶冰啤,每人自己倒自觉喝,别等灌。”
我当下先笑道:“这还用你说,吃那么辣的菜,也就冰啤可以选择,你要来二锅头的话不是火上浇油?”远远地我看见有人在朝我们这儿看,我留神看了,似乎认识,但叫不出名字,想着退出近两年了,人家即使认识我也未必再过来寒喧,心里也就不以为意。而且即使过来又如何。
这两个男人都是绅士,有我这外人在,也就自觉不谈单位里的事,说的都是风化雪月,两人见识多,我也不差,说得很尽兴。范建人当先说:“老大,老李的庄园很不错,不是个搞立体农业,想把土地当千倍产出的摇钱树,那里纯是养人的地方,什么时候我们过去那里钓鱼吃水果去。老李自养的鸡吃口一流。”
我得意道:“我自己种的木瓜已经熟了几颗,给你带来三只,香蕉也不错,都是养熟了的。等下你到我车子上拿。现在也就熟点大棚里的热带水果,过几天才有其他好的陆续成熟。”
范建人道:“我说你年纪也不大,庄园放着周末回去打理就是,干吗天天守在那里,不闷得慌?今天你才有点人气,那天我大雨里见你,一身白色,站走廊里鬼气森森的,即使后来灯光下也觉得你身上似乎有股冰寒气,不象是人。要不是我阳气重,一定被你吓死。”
我笑道:“你这强盗胚子,恶鬼见了你也躲,也就大黑小黑傻大胆不怕你。呀,这水煮鱼真好吃,真是叫水煮鱼吗?怎么就只见一盆子油汪汪的。”我不欲继续庄园的话题,忽然之间,我也觉得黑沉沉的庄园现下该是沐浴在月色下了吧?似乎真是凄清寂寞得很。
“见你白斩鸡做得好,还以为你会动脑筋烧菜,看来顶级厨师都是男的还是有理由的,女人不爱动脑筋。”与范建人在MSN上面交往久了,知道他大男人主义重,嘴臭,但是人心地不坏,见解也独特,是个可以交朋友的人。习惯了,也就不以为忤地与他打打闹闹,说话与听说话都别太当真。
我拿眼睛横他一眼,道:“知道你嘴里不会长象牙,你不说我也会上GOOGLE查去。”话音刚落,就听得原来的背景音乐换了成一首歌,一首我曾经很熟悉又很喜爱,但现在听了却心惊肉跳的歌: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里。 真的要断了过去,让明天好好继续, 你就不要再苦苦追问我的消息。 爱情它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
忘了痛或许可以忘了你却太不容易。 你不曾真的离去,你始终在我心底, 我对你仍有爱意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因为我,仍有梦,依然将你放在心中,
总是容易被往事打动,总是为了你心痛…… 别留恋,岁月中,我无意的柔情万种。 不要问我是否再相逢,不要管我是否言不由衷。 为何你不懂,只要有爱就有痛,
有一天你会知道,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 人生已经太匆匆,我好害怕总是——泪眼朦胧 忘了我就没有痛,将往事留在风中……
林忆莲的演绎一唱三叹,揉断人肠。这歌初听时候还是不识愁滋味的少年,只觉婉转,婉转到心底深处某个角落,而现在这首歌承载了太多内容,歌未变,听的人已经不复当年。我一时怔住,细细聆听那熟到不能再熟的旋律。一曲终了,我才恍然竟沉默了那么一段时间,正想开口道歉,忽然听得这歌再起。我顿时脸上变色,左右环视,没见那人,莫非是别人点唱,我疑心生暗鬼?
范建人和钟慎之也注意到我的脸色,范建人甚至说:“你不喜欢我们就换个地方。”
我想象得出我的脸色是如何变幻,否则范建人不会看出分晓。我强笑道:“没事,忽然想到些不愉快。”
话才出口,就见一个服务小姐捧着一束可称为巨大的鲜花过来,正是我以前曾经非常喜欢的白色百合。事已至此,我已经不用再怀疑,我很不想见的他就会跟着来了。只有这人一直就只知道用这两样来打动我,而我也曾被他感动得欲一嫁了之。为避免尴尬,我也就对两人先打预防针:“我很不想见的人就要过来,如果你们不想见的话,可以先走。”而我自己,得到确切答案后反而镇定下来,要来的就躲不过,不如从容应对。
花,我没接,两手托着下颌淡淡说:“拿走,你们喜欢去分掉吧,我吃饭时候最怕花香。”
那小姐犹豫再三,终于敌不过我目光下的阴冷,捧着花离开。但是留下一张卡片。我看也没看,当然就不会去动它。范建人建议道:“你那么不喜欢就走吧,别硬撑着。”而钟慎之却道:“李小姐已经知道对付之策。”
我会有什么良策?我心里早想着拔脚溜走,但是很知道溜走也只是躲过一时,这人终究会得再找上门来。怎么说他,真不相信那么大年纪的人,还会一痴至此。
果然他冲锋似地进来,立刻有人迎上去与他说话,我一见可不就是那个面熟的人。原来是他通风报信。我不由自主地进入戒备状态,范建人见此耸耸肩道:“老李,你的眼睛会杀人。”我一听心里一阵松弛,虽然是初交的朋友,关键时刻却没临阵脱逃,还记得宽慰我一二。举手与他干一杯,放下杯正好见他到面前。
两年没见,他又胖了一点,不过还是看得出精心打理的样子,以前他就很喜欢照镜子,出门前打扮得一丝不苟。他那时就有很多小姑娘倒追他,除了他的财富,外表也是很占分数的。就是到如今我虽厌恶他,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就是要比桌上的两个男人长得好,尤其是范建人更不必比。他见面就道:“随意,你看上去一点没变,依然那么年轻美丽。”
我不答,只是冷冷睨着他。他这话不说则已,一说简直有剜我伤口之嫌。当年他看着我沉吟:我在看,你和她同岁,不知以后谁老得快。这个她就是他的前女友,他们交往多年,他心里有她这不是问题,但是拿她来比较我,要是他心里想想也就罢了,偏要说出来。这要置我于何地。他今天是不是在想,李随意原来是那么经老,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占了八仙桌的一个边,就在我的左首。在一桌冷眼抗拒下,他坐也不是,立也不是。到底他也是奸商,很快就若无其事地坐下。他看看桌上另外两个男人,随即就把目光调整专注到钟慎之身上。这人从来不会检讨自己的错误,我不理他,那一定是我有了别人,与他品性无关。死盯钟慎之几眼后,又对我道:“随意,回来吧。你拿那两条狗挡着朋友上门总不是办法,你难道想老死在那个冷僻地方?”
我很不想与他说话,知道说了也是白说,他固执地以为我是气他而离开商场,想来他在朋友面前也得意过一阵:知道大名鼎鼎的李随意不?她为了我去隐居。我也曾经听到过一二。但是我今天不得不再说一遍,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可以打消他的妄想也要一试。“你不是我的朋友,我的庄园不拒绝朋友,希望你以后不要继续自作多情。”三句话下来,我只觉得筋疲力尽,熬个夜都没那么累,我真厌烦见他。
他果然是没把我的话当一回事,仍然道:“随意,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好,我改不成吗?你好歹给我机会……”
我真是累,眉头一定皱出一个“川”字,也不想再说了,今天就说一句,拎得清的话就听进去,拎不清的话就没必要与他多费口舌。忽然范建人起身道:“随意,我们回去吧,你不喜欢他就直说,何必勉强自己应对他。”边说,边帮我拉开凳子,手轻轻拥着我,几乎是若呵护个易碎娇娃的神态护送我离开。我也随他,也没再看他一眼,可以想象他的脸色会是多么难看。他曾经以为我是他的猎物,猎物怎会逃离猎人的掌心?他心中一定已经沸腾起怒火。
果不其然,我们到门口的时候,他快步冲了过来,钟慎之一见叫了一声:“小范当心。”范建人立刻一个转身把我护在身后,小范人高马大,我完全可以安心躲在他的身影里,而他一见小范的气势就知道遇到对手,立刻刹车不再上前。我们这才呼啸而去。但是我相信他还是会跟在后面的,他等着我落单,可以方便他厮缠我。
回到停车地方,钟慎之吩咐道:“小范,我不放心李小姐一个人回去,那个男的看来今天有点失去理智,你送李小姐回家。”这话来的及时,正是我想说又不好意思说的。毕竟认识时间不长,怎么可以麻烦人家这么远地送我回去。
范建人道:“老大,你不说我也会送的。走,老李,既然已经出来了,干脆再去酒吧坐坐,天还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