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保安看她可怜,出手将她扶到社区门诊,她真是千恩万谢。经历过那么多之后,她已深知来自陌生人的帮助是何等可贵。社区诊所小小的,却是五脏俱全,梅菲斯没想到这么晚还有几个像她一样的病人在打吊针。可是人家都是有人陪着打针,只有她是一个人,心里越发的恓惶。
梅菲斯却不知大楼的保安早已被葛培森收买。她关在屋里没行动,保安自然不知她的踪迹,但是她这么兴师动众出门就诊,保安将她扶到门诊室后,早一个电话打给葛培森,领赏去了。于是梅菲斯眼看着药液变为半瓶,开始担心怎么回去的时候,抬眼,看到葛培森横眉竖目地冲进门。她无言以对,心里却是欢快雀跃,就像看见亲人。可是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葛培森一肚子的揪心,一肚子的责备,见此也只有偃旗息鼓地一声叹息。他掏出手帕递给梅菲斯,坐下夺了病历细看。
“所谓出门去玩,其实是在家养病?”
“呃……别问了。”
“三个晚上没见你打开窗帘,可是你今天才来就诊,中间这段时间你怎么过的?不可以再蒙我,你要想想狼来了和匹诺曹,都还是你教我的。”
梅菲斯心虚地赔笑,“不问行吗?我虚弱得很。”
葛培森岂肯放弃,“除非你说出这两天三夜在做什么,拿充足的例证让我放心,要不然就跟去我家养病,我得看着你。我早就担心你这段时间得强极而衰,看起来我收买保安的决定无限正确。”
“不说,不去。”
“那么我拿睡袋到你家打地铺。总得有人陪着你。”
“你不要这么烦,我打完针就没事了,前儿太大意。”
“为什么总拒绝我,保安扶你来,你怎么不拒绝?你严重歧视帅哥。”
梅菲斯只有继续心虚地笑,她岂敢让葛培森进去她的小屋,那里面乱成一团糟,估计也臭成一团,岂不是毁她形象。“感冒难道伴有呕吐症状?”
葛培森嘿嘿一笑,任由梅菲斯糟蹋他。“听话,去我家住几天,我后天出差就不在了,你不用担心帅哥引发的呕吐并发症。你的房间朝北,太阴,最近你应该多晒晒太阳。等下我们回去你那儿收拾。”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草窝,我住自家窝里最舒服。你等会儿不许跟进去,孤男寡女不方便。”
葛培森当然知道两个大龄男女挤那小窝里有多尴尬,但是他从梅菲斯的闪烁其词中意识到病情的严重性,便抛下一句话,“躲我干嘛,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说完就去冲着当班小医生放电套话去了,扔又羞又急的梅菲斯在那儿恨不得咬死这个人。这就是梅菲斯最大的心病之一。
葛培森本以为米线是强极而衰,因此小小感冒就把她打得七倒八歪,但仅此已经把他心态死。听小医生一转诉病情,他吓得脸都黄了,原来他三晚上没联系上米线,那时候米线正昏迷在生死边缘。他几乎要后悔死,后悔太循规蹈矩,太尊重米线,以致没实施死缠赖打术。他只会盯着几步开外的米线倒吸冷气。他下定决心,再不放任米线。
想到这两天他差点失去米线,他的心就跟给谁揪住一般,脑袋里长久空白。等回过魂来,他再也无法如刚才活泼地逗梅菲斯开心。他捧起梅菲斯的一只手,与他的脸紧紧埋在一起,久久无语。
梅菲斯也动容了。她不敢看埋在她手心里的这只头,眼睛对着输液瓶发呆。她原先也知道葛培森的关心,知道他想报恩,可是因着葛培森能说会道,又养尊处优,她心里多少有些认定此人稍嫌轻浮。而眼前此人埋着头一言不发的表现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心中无法不感动,本来想抽出手来,可终于犹豫着没用劲。
葛培森惊魂甫定,抬头看一眼输液瓶,见已经差不多见底,就请小医生帮忙拔针。针头拔出,他伸手揽住梅菲斯,抢先一步按压住她手背的棉花球。刚才他已经决定,他必须把米线绑在身上,他不再给自己退缩的机会,他意识到他根本无法接受失去米线的任何可能。
“需要坐一会儿吗,还是现在就走?”
“你放开,我可以自己走了。”
“你不能再逞强,你已经狼来了好几次,我这回再也不听任你。”他看看玻璃门外,正好见一张树叶被吹贴到玻璃上,可见外面月黑风高,他忙脱下自己的西装,裹在梅菲斯身上,“选择背,还是抱?”
小医生在一边儿眼冒红心的看着帅哥深情款款,情不自禁地道:“哇,我也要生病。”
葛培森斜那小医生一眼,都不等梅菲斯选择,抱起她就走。这回他才不管什么身体接触不接触,紧紧将梅菲斯抱在怀里。当着众人的面,梅菲斯并没挣扎,可是葛培森的全身的热量很快将她包裹,他的鼻息正热烘烘地扫着她的肩窝,她一时心慌意乱。一个念头却清晰地钻进她的心头:这简直是乱伦。她只是因为仔仔,才信任眼前这个男子,让他没遮没挡地接近,可是……不应该是这样。
“米线,先去你那儿,收拾换洗衣服,然后去我家。听话,我现在不敢想放你一个人睡觉会怎样,你也别对自己不负责任地任性。刚才那医生说让我小心守着你。”
梅菲斯想拒绝,可是也知道葛培森根本不相信拒绝。“我的事情我自己清楚,你别管了。谢谢你还……”
“打住,米线你要想想,你生病我有多着急,你不能由着性子胡来。我得看着你恢复健康,跑一百米下来不大喘气才放你走开。”
梅菲斯轻咳一声,“那么你当初跳下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会怎样?你由着性子跳了,说明你根本就不会顾及我的感受,别装了。”
葛培森当即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这恶讼师,以后跟她讲话再也不能掉以轻心。“对不起,我再次道歉。不过上回已经跟你说了,但没说完,我那次经历之后改变很大,其中一个改变就是变得能推己及人,不像原来狂三狂四只想得到自己。原因是你……”
梅菲斯打断葛培森,免得他抒情,“我早已声明,你不用领情,我只是对仔仔好,与你无关。你的言行总能让我看到我的仔仔,所以我听任你接近,可是你总是轻浮得令我难堪,我很不喜欢你这样子,现在自说自话的你让我无法不一再提醒自己你正是剥夺仔仔生命的那只看不见的手。”梅菲斯说急了,感冒多日的喉咙难受,大咳起来。
葛培森无语了,他若是顺着,梅菲斯就拿他当仔仔,他如果逆着,梅菲斯又拿他当刽子手,他左右两难。而且他再次从米线嘴里听到深深的敌意。而最让他受不了的是,米线竟然拿他当仔仔的替身,也就是拿他当儿子看待。他简直想吐血。他郁闷了好一会儿,可是想到怀里这个人的病弱,他现在说什么都不能因为这个或者那个原因放她一个人呆家里。等着梅菲斯咳完,很诚恳地道:“对不起,米线,我意识里跟你很熟悉,说话不免放肆。以后我会改。你尽管放心去我家,我并不是坏人。如果你真不愿去,请把你家钥匙给我,我把你安顿好后,回家去拿只睡袋来,起码今晚上我得观察你的病情,明天管你吃喝。你现在的状态明显是不能自理。”
梅菲斯无语了,葛培森越是退让,她越不好下刀子。而且,她心里也真的是怕,怕一个人孤独地躺到床上去,怕一睡下去又醒不来。葛培森不在眼前的时候她还能拒绝得彻底,可现在她的两只手正紧紧抓着葛培森的衬衣呢,她怕死,她拿葛培森当救命稻草抓。她的心里妥协了。
但葛培森再也不敢放肆,怕惹病中的梅菲斯生气,加重病情。
打开房门,鼻塞严重的梅菲斯郁闷地想,完了,房间没通风,酸臭严重,她都没脸见人了。不料却听身边这个人长吸一口气,“煮什么好吃的,我饿了。”
梅菲斯才敢放心,却抓紧时机并不主动地道,“你看,我一个人过得好好的。”
葛培森当作没听见,“你听见我肚子在叫吗?能不能让我吃一口。”
梅菲斯扬脸,看见葛培森馋得直咽口水,她忽然忍不住地想笑,硬是死命忍住,怀疑她这一笑,葛培森又得开始赖皮赖脸。“红枣桂圆粥你可以喝一半。”
第 15 章
打开房门,鼻塞严重的梅菲斯郁闷地想,完了,房间没通风,酸臭严重,她都没脸见人了。不料却听身边这个人长吸一口气,“煮什么好吃的,我饿了。”
梅菲斯才敢放心,却抓紧时机并不主动地道,“你看,我一个人过得好好的。”
葛培森当作没听见,“你听见我肚子在叫吗?能不能让我吃一口。”
梅菲斯扬脸,看见葛培森馋得直咽口水,她忽然忍不住地想笑,硬是死命忍住,怀疑她这一笑,葛培森又得开始赖皮赖脸。“红枣桂圆粥你可以喝一半。”
但是葛培森揭开盖子,却被滚烫的玻璃顶子烫得乱跳,忙将玻璃盖子扔了。可一扔才想到大事不妙,他和梅菲斯两个眼睁睁地看着玻璃盖子飞出去,轻快地在瓷砖地上砸出一声脆响,一尸两命,瓷砖也被敲裂一角。梅菲斯很想郁闷,可是见到一边向她媚笑一边俯身去捡碎玻璃,忙道:“拉开左手的橱门,带上橡胶手套再捡。大少,安全第一。”
然后,梅菲斯无奈地眼瞅着葛培森动作笨拙地收拾地面,她可以一分钟做完的事儿,葛培森起码要用十分钟,而且还做得不干净,需要她紧盯着指挥。她这时候想到葛培森为她煮的一碗无盐鸡汤面,那可真是来之不易,弄不好还是他的处女秀。
葛培森终于整理出一碗粥,先交给梅菲斯吃,大汗淋漓之际不忘关照一句:“越是生病,越要多吃。”
“你当时……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吗?”
“哦,那时,逼着自己吃。你有胃口吗?还要什么菜,我给你拿。”可是葛培森拉开冰箱,却发现里面几乎是空的。他想到梅菲斯其实是个喜欢囤货的人,都不知道她生病在家吃的是什么。
可梅菲斯此时却没注意葛培森焦虑的眼光,她想到可怜的仔仔。“唉,以前仔仔吃饭很吃苦?”
“对,吞咽困难,你没见我当时说话都费劲吗。而且有种黄色的药,不吃就发作,一吃就嘴巴苦。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可是,再怎么也不能对生命绝望啊,我刚才满心都是求生意识。”
“不一样,你的才是一些感冒,我的是绝症,换谁都会痛不欲生。别讨论了,这事儿无解,就像安乐死这玩意儿,最强烈支持的都是当事人,最强烈反对的都是亲人。对,大口地吃。”
梅菲斯默默体会着没胃口却要强迫自己吃的艰苦,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我既没能给你短暂而美好的物质生活……”
“不是我,是仔仔,别搞错。”
“嗯,我还自私地挽留仔仔的生命,其实那样对他更痛苦。”
“你又自责上了。你要坚信,你已经做得最好,换成别人,不等我跳楼,你先早我一步精神崩溃了。我最先真是奇怪了,你怎么能日复一日重复为儿子做这种简单无聊的事,后来我慢慢找到乐趣,我想你也一样乐在其中。其实即使帮你跟胖妇人打架,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挺好玩的。还有每次你带着我出门购物晒太阳,我们两个对路人的评头品足,偶尔我吓吓遇到的小孩。你看……”
“是的,很多时候仔仔很懂事。”但是梅菲斯说出口才意识到,仔仔懂事的阶段正是葛培森侵入的时候。她有些气馁,可是与葛培森回忆过去的那些事情真令她心情愉快,两年了,都没人理解她的坚持,她也无处诉说她的内心,终于有葛培森与她说到一起。而且从葛培森嘴里听到表扬,终于让她心中对仔仔的歉疚得以减少。
可此时都都的电话打断两人的温馨对话。都都向葛培森求救,说她在郊区公干,同行的人喝醉了开始疯闹,她很害怕,想逃回市区却找不到出租车,希望葛培森英雄救美开车去接她。但是葛培森却认定这是都都的借口,郊区又不是原始森林,多的是满街跑的出租车。但他没揭穿,实话说她正照顾病人,给都都几个朋友的电话号码。
都都压根儿就没记录,“你是不是在米线身边?”
“对。”
“她可真会做戏。骂我的时候她精神好得很。”
“你不了解情况。我挂了,你赶紧联系朋友,不早。”
“等等,这么晚,你们……你们在一起过夜吗?”
葛培森自己无所谓,却不能拖米线下水,只好说了假话,“我在医院。”
梅菲斯旁听,却也听出一二,等葛培森结束通话,就道:“去接吧,我恢复不少,可以自理了。”
“别一脸婆婆状,没人认你。她说的地址是宾馆,房门一关就万事大吉,要真有危险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可是我不想你呆这儿,麻烦。”
“去去去,出尔反尔。交出钥匙,我回家拿睡袋去。要不就跟我回家。”
“你走你走,赶紧走。”梅菲斯现在吃饱喝足,精神恢复,感觉浑身汗臭,可又不愿当着葛培森的面走进卫生间让一个不相干的大男人在外面听她洗浴如厕。眼见着葛培森不拿钥匙不肯走的架势,她只有乖乖交出钥匙送瘟神。
“万一你把门反锁?”
“我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吗,你不是自诩很了解我吗,你不会自己判断吗。”
“大妹子,知道什么叫关心则乱吗?警告你,你要是反锁,我今晚上拿你的门当木鱼敲,我做得出来。”
“虚张声势。快走快走。”
“哇,你在耍无赖,我第一次见你耍无赖……嘿,你脸红了,脸红了。”
梅菲斯一愣再愣,面对着葛培森大惊小怪的脸,她急急吐出两个字,“高烧。”赶紧冲进卫生间,将门重重关上。但是打开镜灯对镜子一瞧,根本还是面无人色,哪来的脸红,顿时意识到上当。可是只听外面葛培森放声怪笑,她在里面愤怒得想踢门。那小子,太奸了。她说什么也不肯再出去面对葛培森,一个人坐在马桶上生闷气。可是生着生着却又“噗嗤”笑出声来,她算是遇到定头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