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培森自己无所谓,这个仔仔的模样酷肖咕噜,可不就是妖怪嘛,仔仔长得丑又不是他的事。可是梅菲斯不干了,以往遇到这对母子她都走开了事,可今天她自己心里也不舒服着,见胖小子又侮辱她的儿子,她气不打一处来,怒道:“这位孩子妈,请你管束好你的儿子。”
胖女人还没说,胖小子就抢着道:“妈妈,管管妖怪,宝宝不要妖怪。”胖女人就顺势道:“你看,你听见没,你这位妈妈以后管好自己,别带你儿子大白天出来吓人。我儿子见你儿子一次,晚上睡觉出次冷汗。”
葛培森讥讽道:“敢情白长了个子,遗传他妈的智商啊。”
连梅菲斯听了都是一愣,阻止都来不及,心知闯祸了。果然那胖女人怒道:“小妖怪你说什么,你这长不大活不长的小妖怪……”
“闭嘴!”梅菲斯怒喝,“你跟孩子计较算什么事……”
“行啊,你想跟我吵架?吵啊,我陪你。宝宝,妈妈跟妖怪妈吵架,你跟妖怪吵去,吵不过打,咱不能白长了个子。”
小胖子听他妈一说,立刻摩拳擦掌冲来。梅菲斯见阵势不对,急忙冲到前面阻拦,不料胖女人见梅菲斯气势汹汹,担心儿子吃亏,连忙打横冲过来,将她撞开。梅菲斯担忧儿子,想推开胖女人,一来二去,两个人缠斗在一起。白领文弱知识女性梅菲斯岂是乡野女人的对手,三招两招就被按到黄杨树丛,挨了好几个耳光拳头。可是梅菲斯担心儿子被小胖子打,也不知哪里的力气,一脚踢在胖女人肥肚子上,终于挣扎着起来。不料胖女人吃打更是兴起,跳起来扭住梅菲斯的头发兜着背心就是一拳,直打得梅菲斯眼冒金星。她这从没打过人的女人遇到这种情况却只会祭出本能的招数,仗着指甲猛抓,一边又担心儿子受欺负,一心两用,越发处于劣势,从黄杨树从被打到地上,几乎毫无招架之力。周围有看见的退休老太只敢吆喝,却没人敢上前拉开两个似乎打疯了的女人。
这边小胖子似乎是为证明个子没白长,不顾远处有人呼喝,奋力将坐着葛培森的推车推翻,葛培森大骂无效,随着推车翻倒,他一头撞地上,直撞得脑袋“嗡嗡”如同开裂。等他清楚过来,却发现上面一只穿着开裆裤的肥白胖屁股一股脑儿坐了下来。葛培森从小到大何尝受过这等屈辱,没料到他还有虎落平阳受胯下之辱的一日,他气得吐血,可他终究不是懵懂小孩,他有的是智慧。他用尽吃奶的力气在肥白屁股坐下来前死命一伸头,顺势一口咬住小胖子的小鸡鸡。顿时,随着小胖子一声惨叫,场上形势逆转。
梅菲斯只觉身上重压骤减,立即妄图反扑,却一眼看见眼前形势,忙大叫道:“仔仔,谁敢打你,你咬断他命根子。”
胖女人吓得立即刹住冲去的脚步,披头散发冲小胖子道:“宝宝,别动,别动,妈妈来救你。”胖女人原想即使踩扁小妖怪脑袋都得救下儿子命根子,可是看到下面小妖怪杀气腾腾的眼睛,心下竟然怯了,一叠声地道:“你张嘴,小孩子张嘴,不能咬下去。喂,女人,你管管你儿子。”
梅菲斯想站起来支援儿子,可一时竟站不起来。她也不管了,手脚并用爬过去,早看到儿子虽然占据场上优势,可已经被小胖子坐得脸色发青。即使如此,小子依然死死咬住那小鸡鸡不松口。胖女人急小胖子的命根子,她更急儿子的性命。她急得歇斯底里地道:“你拿你儿子性命发毒誓,两母子不许碰我仔仔,我才让我儿子松口。”
胖女人眼看着儿子惨嚎,什么都不顾了,什么毒誓都敢发。梅菲斯忙爬过去,用力把小胖子搬走,一把将儿子抱进怀里。那胖女人见儿子得救,命根子看似完好,她虽然拿儿子发誓不碰小妖怪,可没说不碰妖怪妈。她急忙抱起儿子,抬腿就给梅菲斯一脚。但是她不敢恋战,眼看儿子命根子通红,她得赶紧抱着上医院去。
这边梅菲斯给一脚又踢得撞地,她都顾不得自己,紧紧护住儿子不让受伤,可她的手肘却是重重撞在水泥地上,痛得她差点儿抱不住儿子。旁观的人总算敢上前来将母子扶起,也帮将推车扶起。梅菲斯根本顾不得自己的疼痛,见儿子呼吸急促,她心如刀割,不知哪儿又生出力气来,尖叫着“仔仔,仔仔”,抱起儿子飞奔回家。一位老头看着他们可怜,帮助推车跟上。
总算氧气袋见效,看到儿子脸上青气渐渐退去,又转为病态却常见的蜡黄,梅菲斯却终于没了力气,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起不来。跟着来的老人将推车放下,提醒梅菲斯擦鼻血,可梅菲斯没动,呆呆看着老人道谢,请老人出门帮带上门。老人也不好多留,带上门离开。梅菲斯发了半天呆,等儿子终于睁开眼睛,她的力气也仿佛才回身上,两行眼泪才缓缓流出。
三
葛培森虽然几乎九死还魂,可见梅菲斯如此,他没法张嘴说痛。可是他全身被那小胖子压得酸痛,后脑勺撞地后依然刺痛,他都痛得手指抽搐,却依然不愿开口。他默默忍着,咬牙死忍,可是他管得住嘴巴,却管不住痛出的眼泪。两个残兵败将牛衣对泣。
即使梅菲斯满心委屈,可母亲的责任让她不肯放肆自己哭个痛快,她很快抹干眼泪,看清儿子一头冷汗,忙将儿子抱进怀里,急切地问:“仔仔是不是很痛?痛就告诉妈妈……眨一下眼睛也好……你尽管喊痛,爸爸现在不在……啊,黄色小鸭……”屋子小,手臂便有了优势,梅菲斯伸手就够着黄色小鸭塞到儿子手里,不免牵动自己的收口,可是她哪儿还顾得上自己。她见儿子连捏住黄色小鸭的力气似乎都没有,确认这是疼极了,便从药箱翻出止痛药。儿子久病,她成良医。
药效和按摩双管齐下,焦急的梅菲斯终于等来结果,眼见着儿子额头皱纹渐渐淡化。她身上的力气再次几乎消失,只够轻轻抱着儿子贴在身上,有气无力地问:“仔仔,你痛了,为什么不喊呢,要告诉妈妈啊,怎么可以自己死忍,万一妈妈没看见怎么办?”
葛培森终于缓过气来,舒舒服服地躺在米线怀里,苦中作乐:“我是能帮米线打架的男子汉,我怎么会喊疼。”
梅菲斯也由不得笑,可又不禁叹息,“可是妈妈没用,都不能好好保护仔仔。”
“没,你杀气腾腾,再打会儿你就赢了。”葛培森说得很郁闷,不能使用平时爱用的词语,非得装幼稚瞒过米线,他又没接触过小孩,不知道小孩子该怎么说话,只好尽量装白痴,说短句。可他终是本性难移,又添一句说笑的:“米线这么勇,我好放心哟,以后出去晒太阳,没人欺负我了。”
梅菲斯听了又羞愧又骄傲,“有仔仔在,没人敢欺负我们。”梅菲斯说得言不由衷,她很担心吃了亏的胖女人回头会变出什么幺蛾子来,靠一个毒誓怎么管得住那种市井小人。可她的家人远在他乡,丈夫又自求放逐,她到时候连求靠的人都没有,她该怎么办?她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心里却是彷徨无所依。
“是啊,我们有希望。”葛培森自嘲。他也想到那胖女人可能携家人卷土重来,可是他没法多说,也懒得多想。
“对,仔仔是妈妈的希望。”梅菲斯将叹息咽进肚子里,紧紧抱住儿子。无论如何,儿子每天都在进步,这就是她的希望。
葛培森痛感过去,却觉得昏昏欲睡,“你给我吃的是麻醉药?我想睡了。”
梅菲斯道:“是啊,止痛药,跟麻醉药差不多意思。”
葛培森抓住最后的精力,道:“米线的希望,跟我吃的麻醉药一样。”
梅菲斯听了一怔,还没回味过来,怀里的小不点儿又嘟哝一句:“米线,你受伤了,对不起。”
梅菲斯张口结舌,忽然想到是不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借仔仔之口提示她,她屏气凝神等待下一句,可等来等去没等到,却发现仔仔已经沉沉睡去。她带着一肚子疑问,攒足力气将仔仔搬到床上躺舒服了,自己却来不及收拾创伤,坐地上发愣。仔仔无意间冒出的一句话提醒了她,“希望是麻醉药。”是,就像前儿仔仔问她的,“跟你自己说,还是跟我说呢?”她可不一直是拿着子虚乌有的希望麻醉自己,让自己坚强地活下去,鼓励自己坚强地面对所有的困难。可其实,她有希望吗?她真不敢细想,认真起来,她看到的只有绝望。
而今天,她甚至斯文扫地,跟市井无赖扭打在一起。她即使上辈子都不会料想到她有这么狼狈无助的一天,这一天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周围是冷漠的人们,是冷漠的世界。她只有仔仔。她趴在床沿,眼泪汪汪地看着熟睡中没有痛苦的儿子的小脸,心如刀绞,这么坚强的孩子,这么聪明的孩子,却是没有明天。她真恨自己没法给儿子一副强健的身体,她也真恨自己能力有限,没法给儿子更好的生活。她一直默默地流泪,让眼泪顺着被抓破的脸庞,顺着被掐出乌青的脖子,流到她被揍痛的胸膛。她在心里告诉儿子,你不用跟妈妈说对不起,即使刚才这一幕再来,妈妈还是会毫不犹豫冲出去帮你抵挡一切拳脚,妈妈恨不得用自己的身体换你的健康啊。
趁着儿子被药物迷睡,梅菲斯放纵自己哭个痛快,直哭湿一条手臂,才哽咽着起身收拾自己。洗手间镜子里,她看到一个只有周星驰电影里才见识得到的糟糕女人,鬼一样的惨淡面孔,惊得她迅速捂住自己的眼睛,做起鸵鸟。天,这是她?这是从小被父母老师捧在手心里百般宠爱的梅菲斯?她跌坐在马桶上,愣怔半天之后才问自己,梅菲斯,你在做什么,你难道真用子虚乌有的希望麻醉着自己,过着自欺欺人的日子?她又第一时间想到,她拿同样的希望去麻醉儿子,是不是也是错?
她此时全身痛楚,却脑袋分外清明。她想到生下仔仔以来,亲朋好友对她的趋避,她今天不想再欺骗自己,那是因为大家不在同一城市。她想到丈夫放弃责任弃他们母子而去,她今天也不想欺骗自己,以为等待就会有未来,捱得一天是一天。她想到在门外虎视眈眈的胖女人,未来肯定还有更多下流的人等着打她这个没有丈夫却要拖着一个弱子的女人的主意,她今天也不能再骗自己,越是市井的地方越有质朴的好人。她更想到她的儿子。她可以用明天来自欺欺人,可是她的儿子有明天吗?她最知道儿子去日无多,她怎能再用明天来欺蒙儿子。
而且,她凄然想到,她的仔仔是如此乖巧,知道她受伤,就忍住自己的伤痛,不给她增添麻烦。想到这儿,她又泪如泉涌。仔仔死命帮她打架,仔仔安慰她很勇敢,仔仔还跟她说对不起,仔仔真的说到做到,丹尼走后不给她添麻烦。这么好的孩子,可是命运对他何其不公。她又哭了会儿,不敢再看镜中的自己,低头利落地收拾了自己,又几乎浑身擦满云南白药。
最后挽好头发,她才抬眼看向镜子,对着镜子中鼻青脸肿的人握拳发誓,她要清醒地过好眼前的每一天:为自尊,更为仔仔。
梅菲斯心里既然有了大方向,就开始按部就班地为未来的生活好好规划,并积极行动。但为了躲避刚刚惹了胖女人的风头,她有时不得不趁儿子睡觉时候,单独赶紧奔出去办事。
但是葛培森却正好相反,他感觉自己如同跌入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洞,他站在中心看不到出路。他趁米线外出时候,给所有他脑袋里存储着的电话号码拨打电话,可那些电话要么是空号,要么接电话的人与他全不相干,问起来都没听说过“葛培森”这三个字,包括应属他父母的那个电话号码。葛培森将最后的希望放在他原来工作的集团。当总机接通的时候,他全身过电一般的兴奋,从没哪天觉得集团有这般亲切,终于有一个跟他密切相关的实体存在于世。
但实情却像是有个谁跟他恶作剧,而且是玩笑开大了。所有接听电话的异口同声说不认识一个叫葛培森的人,就好像有人恶搞于他,统一排练统一口径,将他变成一个被开除地球球籍的人。
前世的葛培森仿佛就在这个世界上凭空消失了一般,便是连痕迹都给抹得一干二净,就像从没出现过一样。连那么大的集团都不承认他的存在之后,葛培森终于放弃与前世联系的所有努力。他猜测着种种可能,可他更清晰地意识到,在眼下这个世界上,他——葛培森——仔仔,唯一可靠的社会联系人只有一个:米线。葛培森觉得前所未有的被动。尤其是想到他将无法通过外力延长自己的生命,消减身上的病痛,他得就这么一天萎靡过一天地没指望地生活下去,他几乎想到长痛不如短痛,不如自杀。
一颗自由的心受困于羸弱的躯体,那该是怎样的境况,葛培森现在已经尝尽滋味,他发现自己现在很能理解那个伟大的霍金。但是霍金身边有一大堆医护人员,他身边则只有一个打一架后忽然精神焕发的米线。他第一次意识到米线对他是如此重要。因此他深深地担心,万一有一天米线不堪其累,终于厌烦终日伺候一个没有未来孩子的日子的时候,是不是意味着他葛培森地狱般生活的开始?或者是他可以直接下去地狱了?他无法不考虑,该如何抓住米线的心,不让米线抛弃于他。
可是想到今后的生活只有两件事,等死或者死,如此了无生趣的生活,又何必持续,持续了又有什么意思,那么又何必在乎米线对他的感受。他此时异想天开,反而希望米线被繁重无趣的生活逼得反社会,将他一把结果了,他可以换个躯体投胎。他经历过了一次躯壳转换,现在万分相信,或许死亡,反而是一个新的开始,他并不害怕死亡,相比之下,他反而更害怕仔仔这般行尸走肉的生活。
因此米线回家出现在卧室的时候,他理都懒得理,巴不得米线生气掐死他。他拿着遥控器切换到央视二套,听他熟悉的那些老调,对于米线的问候听而不闻。
梅菲斯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她进门见电视开着,仔仔醒着,心里担心,但见仔仔什么事儿都没,一颗心才落下,笑眯眯地走近嘘寒问暖,等半天也不见仔仔说话,就道:“仔仔生妈妈气呢,妈妈替你换天线宝宝录像好吗?”
葛培森这才不得不道:“我喜欢听这个,不喜欢天线宝宝了。窗外什么声音,这么烦。”
梅菲斯立刻跳起来,但才打开窗户,就黑着一张脸缩回头,“楼上把刚洗好的拖把搁防盗窗,水都滴在我们雨篷上了。仔仔再一个人呆会儿?妈妈上去跟楼上说说。”
“你又打不过他们,说有什么用。”
梅菲斯默然,是,楼上屡说屡犯,对于不讲理的人,说了有什么用。她一个大人还不如小小孩子看得清透。她沉默好久,才下定决心,道:“仔仔,妈妈今天去看了一间单身公寓,那儿离市中心远了点儿,但是生活很方便,楼下有大超市,附近有公园和菜场。虽然租金挺贵,但是现在……”梅菲斯叹了口气,“妈妈想租下来,我们需要有个良好的生活环境,仔仔需要有地方玩。”
葛培森奇道:“钱呢?”
梅菲斯又是暗自叹一声气,强打笑颜,跟小小的儿子似乎有商有量,她是实在没人可以商量,与儿子说说也好。“钱的事,仔仔不用替妈妈操心。这间屋子是妈妈婚前按揭,写的是妈妈的名字,妈妈打算把这儿卖了,我们以后租房子住,换好地方住。”
葛培森才想说你不管以后生活了,但他忽然想到,米线这是为了他而孤注一掷,卖房所得,正好可以让他美美地过完他短暂生命中最后的日子。米线把她的所有全部精力和财力倾注在他这个没有未来的人身上。这是不是就是那种被称之为伟大的母爱?葛培森动容,把所有打算激怒米线嘲讽米线的话都咽进肚子里去,吞吐半天,才道:“这儿挺好,我们省点儿花钱。”
梅菲斯感动于儿子的懂事,伸手抚摸儿子稀疏的头发,坚决地道:“妈妈要做好力所能及的每件事,尽力提高我们当前每一天生活的质量。未来?Who care,我们活在当下。”
葛培森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换作以前听人如此豪言壮语,他一准飞出去一个“傻”,但今天,米线让他震撼。他不知道米线什么时候脑子转的弯,不再提努力为将来,是前几天跟泼妇打一架之后吗?他斜睨着米线,将刚才一个人时候想的不如自杀的念头压了下去。面对这样为了他而认真辛苦生活的米线,他即使再骄狂,也不忍再打击。
好在梅菲斯本就是自言自语,并不指望病中而年幼的儿子能帮她拿什么主意。她说完,紧紧握拳给自己鼓气,便打电话给中介,要求租下那房子。而另一个电话,则是同意卖了现在住的房子。她没与丈夫商量,对于那个抛弃他们母子的人,她已将其排除在生活之外。
接下来的日子,梅菲斯意识到,当她愿意放弃某些东西之后,有些事情可以变得简单直接。她得心应手地应对着复杂的家务,人却变得眉眼舒展,精神越来越开朗。
四
他们很快搬了家。那边是精装修的公寓,硬件设施一应俱全,只要提皮箱进去入住。拿到钥匙的当天,梅菲斯凭一个人肩挑手提,先转去一部分必需品,晚上就推着仔仔,又拎一只大皮箱,叫一辆出租车,搬去新居。下车,见到干净的街区,看到优雅的绿化,又继续看到高耸的住宅,公寓底楼亮堂的门厅,一直到光可鉴人的电梯门前,葛培森吐一口长气,终于回到熟悉的环境了。他感谢那个名义上母亲米线,进去电梯就在推车上转头亲了一下米线的手臂。
梅菲斯惊喜,附身轻问:“仔仔喜欢这儿?真的?”见到儿子点头,她笑道:“妈妈做对了,耶。”
葛培森从电梯镜子中看清米线脸上由衷的喜悦,虽然知道米线这一切是为他的躯壳而发,他却也无法不受感染,心里也是充满温情,觉得这样的日子还是不错的。
他们终于来到新家,打开门,梅菲斯就像君王入城仪式似的,将两人衣冠都整理一下,才骄傲地推着婴儿车进内。“仔仔,喜欢吗?我们以后就住这儿。”
葛培森看着一目了然的单身公寓,虽然知道这屋子很小,他过去肯定不入法眼,可还是由衷地道:“真好,以后米线在哪儿,我随时都能看到。”
言者或许无心,听者却是大大有意,梅菲斯没想到儿子对新家最大的感受竟是与她有关,顿时一天来所有的辛苦全化为泡影,心中洋溢满满的幸福。她深深亲吻儿子的小脸,觉得即使为儿子赴汤蹈火也心甘情愿。“妈妈也真喜欢这样的房间,一转眼就可以看见仔仔。而且仔仔你看,这房间没有阻碍,妈妈晚上就把绳子装好,仔仔明天可以用学步车了。啊……以后出门方便了,我们可以经常去公园,去超市,想晒太阳就晒太阳,想淋雨就淋雨。仔仔,妈妈最喜欢这儿窗边。”梅菲斯喜悦地唠叨着,一边将儿子推到视野开阔的窗边,拉开窗帘,正好可以看见闹市区璀璨的夜灯。“漂亮吗?以后妈妈就坐这儿给仔仔将故事。”
葛培森见窗台低矮,估计这正是米线精选的要素,米线希望让他多多接触外界。他看着外面万家灯火,听着米线抒情的言语,心情好了很多,便发现这个米线很浪漫,内心原来是个筑梦少女。他为这个认知而好笑,看着米线流光溢彩的眼睛,笑道:“米线,没有我,你会更好。”
梅菲斯立刻纠正,“不对,有了仔仔,妈妈更完整。仔仔是上天送给妈妈最好的礼物,妈妈最爱仔仔。”
在米线的亲吻下,葛培森有点儿嫉妒地心想,这个仔仔躯壳虽然多病多痛,可摊上这么个充满爱心的妈妈,可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他不由想到自己的妈妈,他虽然从小健壮,不劳妈妈殚精竭虑,可是妈妈对他一向有求必应,他以前总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现在才渐渐体会出一丝伟大来。而米线已经又唠叨起来。
“仔仔自己坐会儿好吗,妈妈拉两条布绳。”
“我看电视吧。”葛培森几乎是话音刚落,手中便给塞进一只遥控器,他惊讶地看着倏忽来去米线的身手,心说做妈妈的真神奇,似乎是千手观音,又似乎是踩着风火轮。他习惯性地将电视放到财经台,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同时也留意米线在做什么。他见米线将一辆半新的有靠背的花花绿绿的学步车放到开阔处,然后比划着学步车的高度,拉出两条这几天编好的布绳,从门到窗贯穿整个房间,两条布绳之间相距的宽度比学步车稍宽一点儿。葛培森心说,不会是米线打算让他手脚并用以后坐学步车吧。但有这两条布绳贯穿,米线行动可是不方便许多。但他旋即想到,米线似乎只要是为了仔仔,什么牺牲都愿意做出,区区两条绊马索何足道哉。
他看着米线精工细作,忍不住问:“米线,你是工程师?”
梅菲斯得意地道:“妈妈是不是做得很好?但妈妈不是工程师,而是执业律师,考出注册会计师执照的执业律师。妈妈很能干的呢,怀着你的时候考出的注册会计师。”
葛培森心说真看不出,这个傻傻的梅菲斯这么天才。他以前常接触的也是顶尖人物,知道这两个照一起这么短时间内考出来不容易。但他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小孩,有些话不能说,只好道:“这是干什么的?”
梅菲斯微微一笑,“这说明啊,妈妈很能讲故事,做好菜好饭给仔仔吃。仔仔,以后别总叫妈妈米线,不好听。”
葛培森将小手往电视机一指,“那边都这么叫。”
“哎哟,电视误人子弟啊。”梅菲斯搬进新居后心情大好,“你这么爱米线,明天开始妈妈每天给你做炒米线汤米线烤米线拌米线,吃得你以后听见米线就逃走。好了,活动设施安装完毕,我们试试运行?”
“不要,会痛,会累。”葛培森几天适应下来,已经太清楚这身躯壳的能耐。都没几天可活了,还练习走路干什么,还是能怎么舒坦就怎么舒坦吧,别折腾得一把小骨头不安生。
梅菲斯却是坚持,走过来蹲在儿子面前,微笑而坚定地道:“仔仔是最聪明的小孩子,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