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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形官阶》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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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萧干的追悼会相比,徐立身老婆的悼念活动要热闹得多。朱茂进说:“能有什么感想?打心眼儿里对徐县长表示祝贺呗。”杜思宝参与徐立身老婆吊唁后,喝得有点高,但不醉,坐在回程的车上,没有一点睡意,一路上想的全部是萧干写的《人生感悟》。
  一
  从秘书小关的口中,叶兆楠听到了徐立身老婆去世的消息。小关告诉叶兆楠,徐县长的意思是,孩子他妈辛苦了大半辈子,没有她,就没有这份家业,不能草草了事。那意思是说,这丧事可能要大操大办一场。徐县长的这个意思,很快就被帮忙的人传了出去,县剧团的领导,还有旅游局的鼓乐班子,都前去参与筹备丧事了。可惜广播电视局没法插手,要不也去凑热闹了。
  叶兆楠说,红白喜事大操大办是不允许的,我想,徐县长不该这么办。小关说,徐县长这个人在咱们丰阳县里的威望高,这么多年来,不知为多少人办了多少好事,在这种时候,如果不好好操办一下,恐怕大家会有意见。徐县长不会不考虑影响,可他挡不住,只好顺其自然罢了。叶兆楠仍然担心说,这样做,恐怕社会舆论不好。小关说,县里的红白喜事大操大办,已经形成了风气,死老人、娶媳妇、嫁闺女、生孩子都要庆贺,谁要是不大办,就没有面子,也不是徐县长一个人这么办,大家都想借机会尽点心意嘛。
  小关走后,叶兆楠思考着,该怎么表示一下,免得徐县长认为在一起共事,家里出了大事,连个照面也不打,太不够意思。正在考虑是不是和其他几个副县长商量一下,联手做这个事儿,免得出手的礼金多少不等,引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时,曹明祥的电话打了过来。曹明祥很少与副县长们电话联系的,所以,叶兆楠每接一次曹书记的电话,都很激动。
  曹明祥说:“兆楠,我给你打个招呼,立身同志的爱人去世这件事情,让各个办公室派人去代表一下就行了,四大班子的领导不要以个人身份亲自前去吊唁。这个要求,通过你跟其他几个副县长交代一下,顺便安排庞玉立他们以政府办的名义作好准备,到立身同志家里安慰安慰亲属。”
  叶兆楠问:“那——郗县长的意思呢?”
  曹明祥斩钉截铁地说:“这正是应松我们两个的意见。”
  叶兆楠又担心地说:“这样做,也不知道徐县长高兴不高兴?”
  曹明祥严厉地说:“相信立身同志是能够理解的,你只管按我的要求办。”当即合上了电话。
  叶兆楠有些后悔,自己竟然这么笨,总是弄巧成拙。本意是想提醒一下曹书记,是不是和郗县长通个气?却不料这正是他们两个共同的意思。既然是曹书记安排的,自己何必问这问那,啰里啰嗦的,执行就是了。只是有点不解的是,为什么郗县长不亲自安排他们一帮子副县长,却让自己转达这个要求。
  叶兆楠把庞玉立叫到自己的办公室,两个人合计了一下,决定以政府办的名义搞一个花圈,弄一幅挽幛,再准备点烟酒,带几个同志去徐县长家里,代表政府班子有所表示。庞玉立请示,花圈、挽幛、香烟肯定要弄好,是不是再准备点礼金?叶兆楠说,你看着办吧。庞玉立就视为同意了,回去抓紧时间筹备。
  庞玉立一边抓紧准备,一边又和那“三大家”的办公室主任联系了一下,商定谁先谁后,一致的意见是,徐县长毕竟是政府的领导,政府办理应打头炮,这一次的顺序,县委办就靠后了一些。
  庞玉立走后,叶兆楠想,许多事情在外人看来,都是那么一回事儿,但实际上是要讲规格的。中央就有礼宾司,专门负责处理各种礼仪活动方面的设计、安排。曹书记到底是英明的,对于一个副县长爱人的死,高不成低不就,只能这么办。这当然与徐县长亲自死了,肯定有所不同,那可就要朝大处办了。市里有关领导要来,电台、电视台也要来,县里“四大家”领导都要参加,郗应松县长主持追悼会,曹明祥书记致悼词,一定会风风光光的。这个念头一闪出来,叶兆楠就怪自己,怎么能够这样想?是不是自己巴不得徐县长死了,好取而代之?就暗暗骂自己混蛋,哪能用这种方式谋略自己的同事?又觉得好笑,幸亏思想犯罪不算犯罪,要不然,如果立身同志真的意外伤亡了,刑侦人员会把自己列入犯罪嫌疑人的。
  叶兆楠的大脑皮层里出现这一奇怪信号,是由他最近参与了萧干同志的追悼活动引出来的。萧干同志死得太惨了,作为一个被医生判了死刑的癌症病人,只能算是一种极端的解脱方式,这与接受临终关怀后的安乐死是两码事儿。叶兆楠觉得,萧干的死法,有点悲壮,但不够光明,给人们留下的心理阴影太重。
  萧干死后,市环保局在《唐都日报》和《唐都晚报》上,刊登了讣告,又分别通知了萧干同志曾经工作过的单位和部门。传到丰阳县的时候,曹书记说,本来自己要亲自去,哪怕是作为生前好友也要参加一下,但实在脱不开身,只好表示遗憾了。他安排四大班子各去一名领导参加追悼会,叶兆楠就作为县政府的代表参加了。县委办公室主任提前到了唐都市,因为萧干同志毕竟是县委的老领导,所以代表县委首先到萧干同志的家里对家属表示慰问。等赶到火葬场后,县委办主任对他们来自唐都市的一帮人感叹地说,想不到萧干同志家里一贫如洗,他这样英勇地走了,把老婆孩子撇下,实在可怜。所有人听了,都唏嘘叹息。
  萧干的追悼会,是在火葬场里的一个偏一点的殡仪馆里举行的。安排在哪个殡仪馆里举行悼念活动,估计不太讲究规格,或者是按先来后到排序,或者是以出资多少为序,反正这个殡仪馆的厅堂不大,比较偏僻,所幸参加的人数不多,完全可以展开各种悼念活动。
  萧干同志工作战斗过的地方,都派代表参加了追悼会。议程不过是例行公事,杜思宝致的悼词中,回避了萧干同志的死因,其他美好的赞词,尽管灵堂里没有吹出阴风,也很快像被风吹散了。叶兆楠只记得,与会的人员向遗体告别后,与亲属分别握手慰问时,萧干正在高中读书的儿子,呆若木鸡地捧着萧干同志的遗像,木然地谁也不理,仿佛这些表情肃穆的人并不存在。萧干的妻子已经哭干了眼泪,被其他亲属架着胳膊,两只冰凉的手任大家抓一下。对客人们的安慰话,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连一声谢谢都没有。
  叶兆楠在追悼会上,与杜思宝不期而遇,本来想同杜思宝握一下手,见杜思宝待理不理的,只得作罢。两个人各怀不同的心思。杜思宝的心思,与项明春见到牛皮大王马小飞时想的没有两样,但他并不愧疚,从心眼里鄙夷这个家伙,几乎害了孙丫丫的一生。叶兆楠心里想的是,他清楚地知道杜思宝与孙二孬和孙丫丫深厚的乡情关系,人家肯定对自己满腹怨气,冷淡自己是活该的,其实根本不能责怪自己,但这种事情永远解释不清楚,随他去吧。
  二
  与萧干同志的追悼会相比,徐立身老婆的悼念活动要热闹得多。灵堂设在徐立身家宽大豪华的院子里,四壁院墙的内外,挂满了挽幛,除了后墙,等于全部用白布把墙壁内外包裹了起来。挽幛上的落款是四大办公室、乡镇和局委,另外还有一些小单位实在安排不上去了,有人专门叠起来,摆放在灵堂前边的桌子上。重要单位送来的花圈摆放在院子里,其他单位送的花圈,在院子外边呈八字排开,反而比院子内的花圈更加令人注目。
  大门外,有唢呐队和军乐队两套人马。不远处的一个空场上,另搭起了一个舞台,剧团里的一班名角儿全部前来助兴。鞭炮声脆,唢呐委婉,军乐雄壮,鼓号齐鸣,轻歌曼舞,就像过一个盛大的节日。你不要以为我是夸张,这是真实的场景。我们丰阳县就是这个风俗习惯,家里如果有老人仙逝,都是这么办的。一边是号哭连天,一边是欢歌动地。这其实是符合大自然的规律,落叶飘零了,才能催生出新枝,人们没有理由不把悼念和庆贺合并在一起进行。
  来参加吊唁活动的人,络绎不绝。每一个人或者一帮人到来,都要燃放鞭炮,唢呐立刻声嘶力竭地吹奏起来,军乐队的洋鼓、洋号也不甘示弱,发出的声浪如果不是唢呐的尖细,能够从音障的包围中冲出来,一定会被淹没进去。就这样,民族的与世界的音乐,如同上了擂台,展开了一轮又一轮的友谊竞赛。
  徐立身的儿子一扫整天的顽劣模样,身着重孝,腰束生麻片子,打着赤脚,对前来吊唁的客人一个个跪叩行礼。孝子的膝盖是软的,却能够跪得发硬;头是不值钱的,却能磕得挣钱。若不是来人眼看这小子即将下跪,急忙搀扶,两天多折腾下来,很可能要了他的半条小命。
  徐立身的弟弟和小舅子,充当登记来客的角色,担当收费的职责。两个人忙得嗓子直冒烟,还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所有来宾先到这里登记、交费,与在医院不同的是,交上去的不是信封,而是三百、五百不等的现金,没有低于二百元的。细致一点的人,还把钱用白纸包一下,因为毕竟办的不是红事儿。也有一些来客,不屑于这两个人的登记不登记,在与东道主徐立身握手时,干脆把信封直接塞到徐立身的衣袋里。开始时,徐立身还谦让一下,后来干脆随他们怎么做,一概只用握手表示谢意。隔上一段时间,就回到屋里掏出来,清仓利库。
  等来客们把交钱这一重要的程序做完,马上三五成群地到堂屋内向水晶棺里边的遗体告别,然后再绕到院子里的灵堂前,肃立在死者的遗像前,搞一个三鞠躬仪式。礼毕,没有人肯在熙熙攘攘的院子里坐上一坐,自动离开了这个哀云笼罩的环境,钻进车门,迅速地离去。
  县里在职的领导干部,真的一个也没有到场,当然也没有人意识到这一情况。倒是徐立身不停地对人做出合理的解释说,这是他亲自对曹书记和郗县长要求的,“内人走了,知道你们都比较痛心,我不搞一个悼念活动肯定大家不同意,再说,眼珠子没有了,只剩下眼眶,不好好办一下,她娘家人也肯定不依。但规格限制,不能让四大家在职领导卷进来。曹书记和郗县长觉得我这个要求是合理的,就表示同意了”。
  听到的人都表示理解,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对徐县长用“内人”这一称呼,大家觉得新鲜,庄重得体,只能对上级领导用这种自谦之词,徐县长反复申明的情况,说不定就是真的。
  项明春和冯司二两个人到来的时间,不早也不晚。他们和朱茂进没有相约,但做法差不多是一致的,参与的时间竟也不谋而合。在门xx交上了份子后,照例过了一遍告别遗体和鞠躬的程序,然后才去专门对徐县长表示慰问,说了些嫂子病了这么久,终于走了,摆脱了痛苦,是享福去了,希望徐县长节哀顺变一类的客套话。徐立身对他们几个非常客气,连声表示感谢,亲自把他们送到门口,说自己热孝在身,不远送了。
  出得门来,项明春对朱茂进说:“老茂,你有什么感想?”
  朱茂进说:“能有什么感想?打心眼儿里对徐县长表示祝贺呗。”
  项明春说:“老茂,你这用词似乎不当吧?”
  朱茂进说:“老兄你白脖了不是?现在社会上流传的中年领导干部有‘三大喜事’,升官、发财、死老婆。咱们这位老兄一下子占了两个,怎么能不表示祝贺?我敢断言,要不多久,徐县长就会娶一个年轻漂亮的新县长太太。”
  项明春大笑着说:“你这个老茂啊,说话太损了不是?”
  朱茂进说:“损啥?这对于徐嫂子可能是残酷点,但对于徐县长,倒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他那个急性子巴不得老婆早死,早圆自己的鸳鸯梦呢。”
  冯司二说:“我估计不会这么快。有一个笑话说,一个女人的丈夫死了,女人天天拿上扇子,到亡夫的坟上去扇坟头。邻居有人劝她说,大嫂,你不用那么扇,你丈夫埋在下边冬暖夏凉。女人说,呸,你以为我是让他这个死鬼凉快呀?我是赶紧把坟头扇干了,好找一个新丈夫把自己嫁出去。徐县长再怎么说,也会顾忌一下影响,不会太快就再婚的。”
  朱茂进说:“虽说不会太快,徐县长也闲不住。到了娶新人的时候,只好让他的几个相好干瞪眼没有办法了。”
  项明春转移话题说:“看看徐大嫂的丧事,虽然办得土气一些,比起萧书记的追悼会,规模要大得多。”
  项明春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们几个都从萧干的讣告里,得知萧干死去的消息后,按照追悼会召开的时间,赶着去唐都市火葬场,和这个老领导见上了最后一面,所以很有同感。
  项明春说:“这两个人得同样病,差不多同期死去,却没有什么可比性。”
  朱茂进说:“你说我说话损,老百姓其实比我还损呢。”
  项明春说:“老百姓对这事儿有什么看法?”
  朱茂进问:“你真是不知道还是装出来的?”
  项明春说:“我真的不知道嘛。”
  朱茂进说:“老百姓当然不知道萧干同志的死,但对于徐县长这么大操大办,已经街谈巷议了。”然后,不慌不忙地说出一段顺口溜儿来:
  县长死老婆,
  孝子特别多。
  要是县长死,
  屁也没一个。
  项明春听了,没有言语,心里琢磨着,这老百姓说话不算损,只能算是把真话说了出来。从这个意义上讲,大家并不是对死者进行的哀悼,不过是死者的家属要借机张扬,人们的脸面重千斤,不得已而为之。而且那些上重礼的,肯定是巴结领导,借机行贿,为今后的某种需要铺平道路。他想不通的是,徐县长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谨慎,搞这么大声势干什么?这不是借机敛钱吗?要那么多钱干啥,不一定是好事情。
  这几个穷嘴呱嗒舌的人所不知道的是,在这个期间,有两个人混迹于徐立身老婆的吊唁活动中,把一些情况,用针头大小的镜头录了下来。
  三
  杜思宝和几个丰阳县的老乡,因为接到了徐立身的邀约,也都回来参加了徐立身老婆的殡仪活动。
  丰阳县在唐都市工作的老乡很多,认识并与徐立身有交往的人当然不少。有一些甚至还是通过徐立身帮助才进入唐都市工作的,这些人只要见到徐立身,一定会说“徐县长或者徐叔、徐伯对自己有恩”云云。这一大批人,徐立身并没有邀约——随他们的意思,该来的来,不该来的不来,倒也回来了不少——徐立身邀约的都是一些处级以上干部,其道理不言自明,私交甚笃的高级干部和社会名流,完全可以填补县里现职领导不能到来的缺憾。所以,在徐立身家外边的街道上,平添了不少临时停靠的高档车辆,为自己老婆的追思哀场,增色不少。
  当然,市纪委、市检察院的铁哥们儿,不受级别的限制,徐立身该邀约的也都邀约到了,这些人没有少受徐立身的恩惠,所以大家来表示心情的时候,专门称赞徐县长这次做得对,没有忘记弟兄们。
  即使这样,徐立身仍然不无遗憾地对劝他多通知一些人的朋友说,省城里的朋友就不必通知了吧,路途太遥远,大家又很忙,不能再给他们加忙了。凡是自己听到信,能够赶回来的,一定要隆重接待,千万不能冷落了这些尊贵的客人。这种说法一出口,就有好事人把自己熟悉的人通知回来,千里迢迢奔丧或者吊唁。
  其实,这些人根本用不着徐立身招待。大家都体谅一个未亡人的心境,哪有心思让徐立身陪着吃喝?市里来的官员们,事先都和自己部门在县级伸的“腿儿”,打了招呼,离开灵堂后,就有人导引走了。不说别的,仅县委、政府两家的领导们,除了曹明祥和郗应松因故不在县里以外,其他常委和副县长,这两天都把陪客的主要精力放在了接待徐县长从省、市里请来的重要客人上。
  杜思宝回到县里,由于工作关系,一般是由县环保局接待的。今天这个事情,和县环保局局长打电话时,环保局长说,政府办的庞主任安排过了,你要是回来,县政府领导们要出面陪同,我们只有坐在下首给您服务的份儿。
  杜思宝心里明白,自己回去县里这么重视,一定是因为丰阳县的领导,知道自己现在和市委副书记宋炯打得火热的缘故。宋炯招商引资有功,现在是市里的大红人,自己能够升为常务,得力于宋炯;现在到各县市区去,接待的规格提升,也得力于宋炯。但他忽然想到,那个令人讨厌的叶兆楠在政府任副县长,就不愿意与这家伙打照面。于是,杜思宝对县环保局长说,我不愿意到政府去,你干脆说我不回去了。环保局长说,那哪成?你要是仍然嫌政府接待的规格低的话,我干脆告诉县委领导得了。杜思宝想想,盛情难却,只得含糊其辞地答应了。
  县委接待杜思宝的是萧干当常务副书记时的组织部长吴洪勋,现在已经升任了抓组织工作的副书记。席间,吴书记对杜思宝殷勤有加,并且说,曹书记特意交代,要好好陪一陪杜局长,要不是徐县长提供的这个机会,我们还真的把您这个老乡领导请不回来呢。你和萧书记(他意识里自然出现的是“肖”字)是同事,我是萧书记的老部下,咱们有缘,好好地喝几杯。
  宣传部长訾同亮已经接任郗应松当上了抓宣传工作的副书记,也专门过来串场,敬了杜思宝不少的酒。杜思宝想,在县里工作的同志真是厉害,不说工作能力,每天陪这么多南来北往的客人,酒量之大就让人佩服。
  杜思宝喝得有点高,但不醉,坐在回程的车上,没有一点睡意,一路上想的全部是萧干的事情。
  这一段时间,杜思宝的心里非常沉重,倒不是孙丫丫怀孕后,对外宣称做了人工授精手术,对他实行了彻底绝交政策,而是为萧干悲壮凄凉的死强烈地震撼了。在别人看来,萧干的死是不值得的。你是癌症不假,至少应该熬死,哪能这么做,给活着的人留下终生的遗憾?可杜思宝读了萧干的《人生感悟》后,深深地理解这位同事、这位朋友的心境。
  萧干死后,萧干的妻子找到杜思宝,说有一些事情要对杜兄弟交代。杜思宝说,嫂子,我要为萧兄办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你进市的手续办成。萧干的妻子不同意再办了,对杜思宝说,兄弟,不必麻烦你了,我不愿意住在这里,睹物伤神。孩子还在县一高上学,我们不能分开,我要把儿子教育好,让老萧放心。杜思宝很理解萧干妻子的心情,只得作罢。但萧干的妻子委托他把这套房子卖掉,让杜思宝非常作难。他清楚地知道,这套房子是分期付款的,手续相对繁杂。更重要的是,萧干的死在全市炒得沸沸扬扬,这房子肯定会让人们认为是凶宅,一时很难找到合适的买家。见杜思宝有点踌躇,萧干的妻子说,兄弟,你不要着急,我们娘儿俩又不愁吃喝,何时办成都行。我把老萧临终前写的东西交给你,他只让你看,还说你是唯一可以托付的人了。杜思宝听了这话,眼里马上涌满了泪水。
  杜思宝用了整整一大晌,读完了萧干写的《人生感悟》。萧干没有留下什么临终遗言,只有这么七十多页材料,错别字是有的,但文理相当清晰通顺,内容分“做人、做事、做官”三个部分。其中的忏悔录和论幸福两节内容,像用了刀子,刻在了杜思宝的记忆中。现摘录如下:
  ……我不是一个清正廉洁的好官,一生中做了许多违心的事情。吃的喝的,算起来的花费,可能比我祖宗八代人加在一起还要多。贿赂没有收过,但许多不是工资的不明不白的公家钱也收了不少。仅到了环保局工作的这一段时间,县里的同志为我清算了住宾馆的费用,还送我了一万元钱,我都接受了。春节期间,各县市区送来的礼金,一千两千的不等,我总共收了两万三千元。这些钱,差不多都通过输液管子进入到我的血液中了,才导致我得了癌症。
  我还争名利、争位次,为了使自己在选票上的名字靠前一些,曾经把自己的“萧”字让人改成“肖”字,这太辱没祖宗了,姓肖也是不肖子孙。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虽然保持了最低调,因为风俗习惯的缘故,晚下葬了一天,仍然有不少人赶来送葬。亲戚朋友的不计,有一些礼金我总觉得不明不白的。我爹为此非常恼怒,从那以后,一直住在我深山里的妹子家里,连过年也不回来和我们团聚。我听我妹子说,老人家说自己在家里死不起,保持你哥的清名最重要,他快到人大政协去了,不能因为我让你哥没有好下场。我知道老人的心思,他是怕我不能软着陆啊!没有办法,我只得把一些钱偷偷地交给我妹妹,让她来替我尽孝了……
  杜思宝想起萧干曾经说过自己是因为鲜花和掌声的激励,才不至于走贪污受贿的路,曾经认为颇有道理,谁知道原来还有这么深层次的原因,不禁联想起自己的父母,他们也都很好,很厚道,没有给自己找任何事情,但他们没有萧干的父亲这么高的境界,对自己有如此严格的要求。
  萧干写道:
  ……河南省内乡县有一个大才子,叫李茗公的人,是我多年的好朋友,他的确是一个了不起的思想家。他写了一部《官场怪圈研究》,引经据典,内容博大精深,纵横捭阖,可读性极强,引人入胜。却出于政治敏感性,出版界一直迟迟不敢出版。其实那是望题生义,不了解作品的实质内涵。我有幸拜读了手稿以后,认为这才是真正忧国忧民,引导当今中国数千万干部自省,推动国家政治体制改革的开创性著作。其中他对幸福制定的四大定律,让我获益不浅。
  一是导致幸福的条件是因人而异,社会地位差异大的人,产生幸福感的条件悬殊和差异也非常大。二是幸福常常以他人为参照系,只要自己的处境比别人好,就能产生幸福感。三是幸福必须遵守“棘齿”原理,只许前进不许倒退,只许上升不许下降。四是幸福是一种无法长期保持的心理感觉,“欲壑难填”原理,决定幸福的感觉是短暂易逝的。
  这些话讲得是何等的好啊。要是早一点能看到这部书,我也不至于对一些现象不理解、生闷气了。我有时又怀疑自己,即使懂得了,我能够做到吗?……
  读到这里,杜思宝不禁对萧干笔下的那个李茗公肃然起敬,心想有机会的话,一定要会会这个大才子,拜读拜读他的大作,从中吸取教益。
  打那以后,杜思宝越思越想,越觉得这个萧干真是一个大彻大悟的人。与其痛苦缠身,不如早点解脱,省得给亲人带来不少拖累,反正早走晚走,都是人生的必然。虽然他的头颅是朝下栽去的,但精神却是高昂向上的。从这个意义上讲,萧干的死就不是悲壮和凄凉了,好像暴雨过后,天空中出现的彩虹,是非常壮观和美丽的。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宋炯书记对杜思宝越来越偏爱了。有时,为了避开前呼后拥,专门让杜思宝一个人开车,拉上他出去,到唐都市郊外的无名之处吃小吃,甚至把自己的和许多女友相处的隐私,也敢于跟杜思宝倒出来。杜思宝向他汇报了萧干死去的身前身后事,宋炯这个人长久不语,杜思宝以为这个领导也受到了感染,谁知过了好长时间,这个市委副书记的粗话脱口而出:
  “毬,傻×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