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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幸存》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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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荧光!
    地面出现了几片清晰的蓝色斑点,形状虽然因擦拭过而不那么规则,但在黑暗中还是熠熠生辉,活像是一群被踩死的蝌蚪。
    刘的头脑瞬间冷静下来。
    犹如猎手在雪地上发现了狐踪,对于一个刑事鉴识人员而言,没有比在犯罪现场发现新的物证,更加令人兴奋和专注的事情了。她继续用手中的鲁米诺喷壶在附近的地面和墙面上哧哧地喷着。
    当犯罪现场被清洗过,肉眼看不见血迹的时候,特定的试剂可以让隐秘血迹变得清晰可见,警方最常用的是鲁米诺和二氢荧光素,它们通过与血红蛋白里面的铁发生反应,能显现出被稀释了12000倍的血迹,唯一的差别是:鲁米诺必须要在黑暗的条件下使用,而二氢荧光素要在紫外线的照射下才会发光。
    接下来是检测地面上的血迹是否人血。伪造血迹在伤害案中最常见,经常有这样的事,甲被乙打成轻伤,为了让警方从重惩办乙,甲就用鸡血(鸡血真的是用得最多的)泼洒在案发现场,然后去医院把伤口包扎得大一点——当然,这种事情只要做一个推定血液测试就能解决,比如刘现在采用的单克隆抗体试剂,轻而易举地就确定了地板上的是人血。
    是人血就好办了。刘心想。具体这血液是哪个人的,用abo血型系统检查血红细胞表面是否存在a型或b型抗原,或者带着样本回到实验室检测dna,也可以很快锁定。不过刘有一个更好的办法,也是眼下更需要做的事情——做血迹的形态分析。
    她把打开的手电筒竖到墙边,整个楼道顿时为昏黄的光芒所笼罩,墙壁和天花板上曲折地影射出她的影子,像是一个黑色的人形剪纸在弓着腰冷漠地注视着她。
    “特定的攻击行为导致人体中的血液在犯罪现场形成特定的形态”——一滴血碰到客体表面时,由于作用力的差别,会形成不同形状的印记。比如,圆形血迹说明血液是垂直路线撞击到客体表面的(比如指尖的血液滴落在地板上),钝锯齿形血迹是血液高速喷出或者长距离下落的结果,而喷射状血迹往往来自切开的动脉。通过分析血液形态,不仅能推断出杀人凶器,还能准确地锁定血液来源的起点。
    刘从现场勘察箱里拿出一把多功能尺子,开始测量地上那几片血滴的直径,其中绝大多数都只有2到4毫米,说明造成该血迹的作用力超过7.62米/秒,属于中速挤压喷溅血迹。这种血迹一般是用铁棒、甩棍之类的钝物击打造成的。
    但绝不会是烟灰缸!凶器的形状与血迹的形状密切相关,这就好比你用刀子切一个西红柿,和用擀面杖砸一个西红柿,溅出的汁液是完全不同的。
    乍开右手的五指,贴近地面,拇指和小指分别压住一片血滴的左右边缘,这样中指就得到了一条主轴,比着尺子,用投影回归的方法画出一条直线,然后踮起脚尖轻盈地一转,身体无声地滑动到第二片血滴处,用同样的手段获取了新的主轴,并画出直线……最后,所有的直线都在地面上很小的一个范围内交叉——这就是二维交汇点。
    留有刀痕的洁白手腕在半空轻轻一挥,五指蝶翼般的扑扇了一下,那把多功能尺子便哗啦啦一声,变成了量角器。
    测量出相应的作用角度了,慢慢地抬起头,在半明半暗的虚空中,让二维交汇点随着视线不断上移,到达地面上方的一定高度,停,就在这里!
    犯罪现场的芭蕾舞者。
    什么黑暗,什么风声,什么鬼魂,什么恐惧,统统抛之脑后!当三维来源点确定的一刻,当真正的死亡位置锁定的一刻,她的心中虽然依旧是一片迷惘,但在迷惘的尽头又有着刺眼的明亮。
    还缺少一个最重要的证据。
    不过,应该不难找。大部分遥控器无非是通过两种途径来控制远距离的:一种是利用波长为0.76~1.5μm之间的近红外线来传送控制信号,这种遥控器不能穿透墙壁,那么只会是另外一种:uhf频段的无线电遥控。不过,无线电如果遇到钢筋混凝土的墙壁,由于导体对电波的吸收作用,遥控效果也会大打折扣。凶手潜心布置,绝对不会忽略这个问题,所以,要是想在ktv包间里遥控那个杀人工具,只能通过——
    刘暼了一眼包间的木门。
    然后拿起手电筒,圆柱形的光芒投向过道的吊顶,缓缓移动,直到接近门厅的时候,她终于看到一个网栅形的通风口。
    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人动过那架铝合金梯子了。
    刚才查看ktv包间的通风口之后,将梯子留在了原地,所以,虽然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她还是走进了包间,刚刚把梯子扛在肩膀上往外走,就听见门外面传来清晰的一响——
    当啷!
    浑身的寒毛噌地竖了起来!
    这湖畔楼里,难道还有其他人?
    她小心翼翼地拉开木门,用手电筒照了照过道:空空如也,寂静得活像寿衣的袖口。
    听错了?不会啊,分明是碰倒了什么酒瓶、脸盆之类的东西发出的声音。或者是一只猫闯的祸?也不大可能,在湖畔楼待了这么长的时间,别的感觉也许都把不准,但“毫无生气”四个字却是确信无疑的。
    自己站在光亮的地方,而对手隐蔽于黑暗之中,无疑是当活靶子,她马上关闭了手电筒,靠在墙上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准确地说是和那个潜伏的对手对峙着。她睁圆了眼睛,扫描仪一样剖析着每一处黑暗:哪一分的色泽浓了,哪一块的形状变化,哪一丝的动静有异,这样就可以在受到攻击的前一秒先发制人……
    过了很久很久,依然毫无动静,假如黑暗是一泓湖水,那么连一个波纹也没有,也许,真的是一只猫……
    只有我一个人。
    只有我一个人。
    只有我一个人。
    本来是出于恐惧的喃喃自语,此刻却成了战胜恐惧的唯一信念。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重新打开手电筒,搬着梯子走到过道的尽头,将梯子放在通风口的下面,一步一步地登了上去。
    掌心撑住通风口的隔板,现在,只要将手臂一抬,一切就将真相大白。
    从逃出湖畔楼,到这里,走了多久?
    她咬咬牙,一把撑开了隔板,将头伸了进去。
    手电筒的光芒直直地照在一个金属物体上。这物体十分像爱迪生发明的第一台留声机,下缘胡乱盘着一圈粗粗的电线,插头还插在一个嵌进墙面的电源上。刘轻轻地扳动了一下,十分沉重,于是她用了一点力气,使“留声机”倾斜了一点,露出了对着包间方向的喇叭口。
    她闭上眼睛,将耳朵贴近喇叭口。
    咝咝……
    也许是什么前奏,随着旋律的清晰、音调的提高,留声机里会渐渐放出宏大的乐章,沁人心脾或感人肺腑,但她等了很久很久,才觉察出那不过是空气在喇叭里流动时的声音。
    她依旧在听,她听得见。
    根本没有任何声音,但声音却又像铁锤一般震撼着她的心腔:那么多压抑的幽咽,那么多凄怆的饮泣,那么多垂死的呻吟,那么多无奈的叹息,都灌入了她的耳鼓。
    铅一样沉重的往事与现实,枯萎的荒原,肆虐的寒风,一条首尾望不到头的漫漫国道,黑压压的人群拥向一个又一个充满谎言的讲堂,只要肉体能健康长寿,不惜用最低贱的价格出卖自己的灵魂,是不是鲁迅说的“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
    于是心甘情愿地被麻醉被催眠:10,9,8,7,6,5,4,3,2,1,0,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要无条件地听我的指令,任凭我利用、驱使、玩弄,甚至杀戮……杀戮,杀戮,有声的杀戮算得了什么,真正可怕的是无声无息的群体溺毙。没错,我的记忆没有错,湖水的确曾经淹没过整个湖畔楼,差一点也将我溺死,不管这是多么的离奇,多么的不可思议……
    一座楼,一片坟场,一个湖底,一间密室,胡萝卜认为那是一间密室,楚天瑛认为那是一间密室,就连我也认为那是一间密室,凶手就想让我们所有人都认为那是一间密室,一间门窗反锁密不透风谁也不可能逃离所以也没有必要去苦苦破解的密室!他成功了,整个民族就是一间硕大无朋的密室——他能不成功吗?!
    思,缈,我堪破了,一切!
    她的手一颤,手电筒从掌心滑落,宛如花样跳水运动员一般,在半空中翻滚着,砸向了地面。
    她低下头,看到这塑料外壳的发光物,在摔得粉碎的前一秒,照到了一个恐怖至极的景象——
    铝合金梯子旁边,有一双脚。
    刘思缈惊呼一声,从梯子上滑落,但是双脚没有接触到地面,因为一双手在半空卡住了她的脖子!
    黑暗中,她拼命踢打着,耳畔传来梯子被踢倒在地的哐啷声,还有自己的颈骨快要被扼断的咯吱声!力气太大了,难道是那六个鬼魂一起绞缠住了我?我喘不上气来了,我快要死了!我知道了全部真相,却要带着它一起被永远的埋葬……
    在那个恐怖而血腥的深夜,我逃出湖畔楼,穿过寒风咆哮的草原,浑身是血地兀立在国道上,我以为自己逃出来了,难道终究还是逃不掉变成第七个鬼魂的命运?!
    香茗——救救我!
    她想起了初中的那个夏天,想起了被囚禁的三天三夜,想起了那个黑咕隆咚的地窖,想起了绝望时香茗神奇的出现……
    她想香茗一定会再一次伸出手来,将她从黑暗拉向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