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公公千恩万谢地给宜妃磕了头,便跟着桃红下去,他们前脚打了帘子出去,没多久帘子又被掀起来,章答应穿了一身水绿色对襟褂子进来,瞧见大大小小十来个精致的胭脂盒铺在桌上,笑着问:“万岁爷又给娘娘赏赐了?”
宜妃心想,早晨为了德妃昨夜侍寝的事没道理地冲章答应发了火,难免有些抹不开面子,便指了桌上这些说:“你有喜欢的挑几盒去吧,皇上也是瞎起劲,大热天的谁化那么浓的妆,给我也是白放着的。”
章答应走上前打开几盒瞧了瞧又闻香气,啧啧赞叹:“到底是娘娘才有的尊贵,咱们几时能见这些好东西。”
宜妃却不屑:“东西哪儿比得上人要紧,他给我金山银山也比不过亲自来看我让我暖心,可我偏偏还要谢恩还要感恩戴德。”
章答应劝她:“皇上的心意聊胜于无,从前惠妃娘娘不是说嘛,永和宫十几年伺候太皇太后,老太太无疾而终,这点功劳也够她吃几年老本儿的。”
“也是这个道理,皇帝如今一定还惦记着太皇太后,想起来了就会想到她,算是她的造化。”宜妃懒懒地翻了几个胭脂看看,她虽比不得皇贵妃、贵妃那般富贵,也不比惠妃有明珠府这个大金山依靠,可郭络罗氏在盛京老家也不赖,深宫十几年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真要稀罕,就是稀罕玄烨那点心意了。
两人正说闲话,桃红送了梁公公从门前进来,又说内务府的来问事情,正等在门外头,宜妃才有几分好脸色,立时就转了阴云,厌恶至极地说:“难得一天清净也没有,他们是死了要急着投胎去吗?告诉他们,什么要紧的事非要我点头,我不点头,御膳房是不是都揭不开锅了?”
章答应忙火上浇油地劝她:“娘娘若不管,他们就该去问荣妃娘娘了,要是荣妃娘娘也不管,轮到承乾宫,只怕您要被皇贵妃娘娘责备。”
“呸?”宜妃竟啐了一口,恨道,“自己是个病秧子,捏着大权不做真事儿,凭什么她就能高枕无忧地过清闲日子,我难得清静两天都不成吗?”
章答应见宜妃激怒,心中暗喜,又唯恐宜妃惦记惠妃,毕竟这几日长春宫渐渐有复苏的迹象,赶紧再加一把柴火,叹气说:“娘娘千万冷静些,内务府那些奴才个个老奸巨猾,表面上怕您敬您,暗地下不知有什么鬼主意,说不定还要到外头去胡说八道您贪图清闲,这下子长春宫那位就该笑不动了。正好明珠大人也重新起来了,惠妃娘娘又该惦记曾的风光了吧。”
宜妃脸色涨得极难看,瞪着章答应恶狠狠道:“你什么意思,尽挑我不爱听的说,要气死我吗?”
章答应赶紧屈膝跪在地上,虔诚地说:“臣妾怎敢让娘娘不痛快,娘娘您想想,臣妾现在不过一说您就气不过了,真要是一桩桩应验,让她们得了意,您得气成什么样子?”
“我有什么法子?”宜妃腮帮子鼓得高高的,她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上手几天就知道自己不是当家做主的人,死撑着到今天费尽心血,还没人说她半句好,要不是皇家的事,要不是骑虎难下,早撂摊子不管了。
章答应哄她:“娘娘再耐心一些,皇上既然昨儿去了永和宫,指不定过几天重新入后宫了,春里都是您在乾清宫端茶送水,臣妾稍微沾些光,再没第二人了,皇上心里头有您呢。”
宜妃沉沉舒口气,斜着眼看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章答应膝行几步到她座下,轻声道:“娘娘既然最在乎的是万岁爷,有了委屈自然也该和万岁爷商量,您看荣妃和惠妃,这些年看似风光地管着宫里事,可皇上对她们可是越来越不亲近,您说德妃为什么不肯接手,还不是看透了这个道理。您心里要掂量一下,到底是跟皇上相亲相爱要紧,还是掌权要紧,您心里想明白了,和皇上撒个娇说一说,皇上一定听您的。”
宜妃不肯答应,眉头纠结着说:“难不成,我跟他示弱,让他知道我没能耐?”
章答应笑嘻嘻道:“娘娘宽心,跟自己丈夫自家男人示弱有什么丢脸的,臣妾伺候皇上不如娘娘久,可瞧着觉得皇上就喜欢实实在在的人,你娇滴滴地说几句心里话,皇上看着还可怜心疼呢。”
“真的?”宜妃半信半疑,又问,“乌雅氏在永和宫里,难道就是这么哄着皇上的?”
章答应道:“臣妾虽没见过德妃娘娘伺候万岁爷的样子,可从前做宫女那会儿听过几句,说德妃娘娘在万岁爷面前,那是酥软无骨怎么娇媚怎么来的,咱们见不到那个样子。”
“狐狸精都这样。”宜妃气哼哼地垂下眼帘,又将桌上胭脂看了看,叹了声让桃红把内务府的人领进来,硬着头皮应付了一些琐事,之后闷闷生了半天气,直到傍晚时分乾清宫送来消息说皇上翻了宜妃娘娘的绿头牌,她才高兴起来。
这边厢,德妃抱着胤禵,和乳母们领着胤祥、温宸在宁寿宫,太后因高兴,要她和孩子留下一道用晚膳,一家子坐着乐呵呵的,胤祥和温宸跟在温宪屁股后头满屋子转,太后一点不嫌烦,等五阿哥下学回来,还兴致盎然地听他背书,倒是苏麻喇嬷嬷没这么好的精神,晚膳前岚琪就送她回自己的屋子了。
传膳时,太后让人端菜来给苏麻喇嬷嬷在屋子里用,让岚琪陪着嬷嬷劝她多进一些,不必到太后那里去,孩子她会看着,岚琪倒是偷得空闲,一面给嬷嬷盛汤一面就笑:“等胤禵也能满地跑,永和宫就真没有清净的日子了,我天天两耳朵嗡嗡的。”
嬷嬷笑道:“是娘娘的福气,可是耳鸣不能小觑,娘娘赶紧找太医瞧。”
岚琪点头说:“才配了六味地黄丸吃,比前阵子好些了,身子没什么要紧,都是孩子们给闹的,天气又热。”
说着话,将火腿乳鸽炖的汤,挑了几片解腻的冬瓜放在汤里,端给嬷嬷说:“方才尝了一口,很清淡,您便是不吃饭,喝几碗汤滋养也好。只是夜里喝汤容易起夜,一会儿就吩咐厨房的人给您调整膳食,汤羹白天多进一些,天热发了汗就没了。”
嬷嬷谦卑道:“您别费那么多心,奴婢是个奴才,现在这样像个主子似的被伺候着,已大大地折福,太后平日都没那么多琐碎的要求,为了奴婢折腾这样那样的,只怕宁寿宫的人都要烦了。”
岚琪夹了一筷子酸爽的脆白菜给嬷嬷开胃,笑着道:“他们若敢烦,就是烦皇上,多给他们几个脑袋也不敢,您只管安心受用着。若实在觉得太后娘娘这儿您住着不方便,挪去永和宫也一样,我来照顾您。”
嬷嬷连连摆手:“娘娘越说越不在道理上,奴婢承受不起。”
岚琪笑悠悠不再多嘴,心里则盘算着,隐隐觉得嬷嬷一定是在这里不踏实,虽然太后也真心把她当长辈尊敬,可毕竟不能一样,她骨子里不敢和主子齐肩,别人越对她好,她心里越过意不去,而且嬷嬷光养着身体不成,她仍旧郁郁寡欢心病难除,这样下去,早晚要把身体拖垮了。
这会儿岚琪哄着,嬷嬷比平日胃口好些,两人说说家常,便见环春来通报,说万岁爷起驾去翊坤宫了。
傍晚时分已有消息传来,皇帝今天翻了宜妃的牌子,彼时在太后跟前岚琪没动声色,这会儿对着嬷嬷,撒娇说:“您是不是把我在皇上面前给卖了呀?”
嬷嬷笑得眼眉弯弯,搂了岚琪道:“奴婢不敢欺瞒皇上,这事儿若是太皇太后在,指不定还要罚您呢,娘娘心里还是要有些分寸,伴君如伴虎,不是所有的玩笑都能开的。”
那五个字,略言重,岚琪心头也是一沉,可一想到昨夜的事儿,又羞涩又好笑,把能说的与嬷嬷讲了,哄得嬷嬷笑得眼泪都出来,嗔怪岚琪:“娘娘忒胡闹了。”
岚琪笑:“那可是万岁爷自己讲的话。”但渐渐还是正起来,自责道,“终归是我没谋划周全,既然闹到这一步,这件事儿不漂漂亮亮地做成,我可不能甘心,一定要让宜妃心甘情愿地把权交出来。”
嬷嬷却挽了手,冷静地说:“这个家谁当都一样,可万岁爷身边不是人人都能陪的,娘娘往后要好好权衡两边的事儿。”
岚琪点头,嬷嬷又道:“这宫里多少龌龊肮脏的事儿,非要亲手历了才能看到,您千万别被吓着或迷了心,这一点荣妃娘娘做得很好,另一位可就……”
“我想呀。”岚琪对嬷嬷自信地笑着,“不能太露才了,别真让宫里人知道我有都能耐有多了不起,何况我还没那些能耐。不论何时,人要悠着点藏着点,心里明白冷眼看世界,这路才能走得长远。大智若愚,可是圣人古训。”
嬷嬷释怀,心满意足地说:“奴婢,真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宁寿宫里一老一少说着大智慧,翊坤宫里则忙着预备接驾,一缸一缸的冰往屋子里搬,就怕皇帝来了嫌屋子里闷热,可是宜妃立在门边呆呆地看着他们忙碌,桃红听外头通报皇上就快到了,来催促主子去接驾,见她发呆自然要问,宜妃拉了她的手,眼圈儿红红的说:“我怕……我不能。”
桃红心里一紧,她知道,前些日子主子从太医院用了新药,结果反而伤了那地方的皮肤,幸亏没闯出大祸,可现下是反而比从前更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