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久不在宫内有动静的贵妃忽然向各宫送礼,慈宁宫、宁寿宫的孝敬自不必说,六宫妃嫔上至皇贵妃下至官女子,无一人落下,都不知温贵妃缘何突然又有了动静,但上上下下打点的东西都极其丰厚,没有人会和银子过不去。
但皇帝听说后不免皱眉,他不希望钮祜禄氏再度离开咸福宫闹出任何动静,因牵扯贵妃,才派人打听,听李公公说到一半似乎与永和宫有关联,立时便打住他,笑道:“朕说呢,她不是疯了吗?”
提起这个疯字,李公公脸上掠过阴沉,轻声问皇帝:“万岁爷,那些药还要继续用吗?”
玄烨眼皮子也不抬,冷漠无情地应着:“既然用着药天下太平,就让她继续用吧,如今她痴痴呆呆的活得反而简单,朕不会亏待她。”
李公公应诺,转身要走时,突然被皇帝叫住,冷声吩咐:“记着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这任何人,其实并非真指任何人,皇帝就怕几个要紧的人知道,而要紧的人有哪些,一只手就数得过来。譬如德妃娘娘,皇帝在她面前是何等重情重义的人,若让德妃知道温贵妃如今痴傻是因为服用了皇帝给的“药”,她必然不知该如何自处。
上一回听环春说早先让她留下的“骗局”已被德妃娘娘知道,谢天谢地德妃没放在心上,万一有点什么,二人好好的关系闹僵了,十几年的情分,实在太可惜。
对李公公来说,也许他并不在乎皇帝真正喜欢谁,并不在乎今天明天是哪一位娘娘得宠,对他们这些办差的人来说,安安稳稳四个字最难得,既然皇帝和德妃感情好,那就别弄出些有的没的,一直好下去才是真正好。
惠妃与荣妃应付完慈宁宫里的事归来时,天色已晚,两人在慈宁宫顶了一整天,两张嘴四只手都累得够呛,才知道旁人眼里德妃在慈宁宫的风光背后有多辛苦。
长春宫里,惠妃扶着腰进门,八阿哥跑来给额娘请安,看到额娘似乎腰酸背痛,等她坐下后就麻利地给额娘捶背揉腰,惠妃倒是有几分安慰,与他问问今日的功课和见闻,母子俩正说得好好的,宝云带着宫女将今日长春宫里收到的各种东西拿来摆在主子面前。
惠妃突然想起贵妃给六宫送礼的事,心里突突直跳,她的人一整天也没个回信儿,不知出了什么状况,此刻不得不好奇贵妃到底个六宫送了什么东西,手指一点道:“给我瞧瞧贵妃娘娘的礼物。”
贵妃送来的东西,拿朱漆大木盘托着,上头卧一层软缎,软缎上才放置物件,再在上头盖一层红绸,瞧着十分隆重精贵,送来后没有人掀开看过是什么。此刻宝云毫无准备地掀开红绸,入目一把硕大的铜锁,她自己吃了一惊,侧脸看主子时,惠妃脸上已是一片死色。
“额……额娘?”八阿哥本有些兴奋地想问问母亲重阳节送锁是什么道理和规矩,绕过身来看惠妃的脸,却被她的神情唬了一跳,胆怯不安地问,“额娘您怎么了,您是不是累了?”
宝云见状知道不好,赶紧让人把八阿哥领走,胤禩跟着乳母走出惠妃的寝殿,才从窗前过,忽听得里头尖叫声和东西砸地的巨响,小孩子被吓了一跳,乳母也不知道里头怎么了,捂着小主子的耳朵就哄他走。
“额娘怎么了?”可八阿哥一直很好奇。
乳母无奈地说:“八阿哥,您听奴婢的话,娘娘那儿的事咱们不要管,您不是和奴婢说好了,咱们只要讨娘娘欢心,其他一概不管吗?”
八阿哥乖巧地点点头,他们的确是说好了的,但是今晚母亲的寝殿那边时不时就传来动静,让他皱着眉头忍不住担忧,乳母则催促他早些安寝,眼下吵吵闹闹也念不得书了。待伺候小主子更衣时,胤禩已习惯了乳母为他做这些,小孩子对着奶娘不会害羞,只是想起一件事,很直接地问:“奶娘,我小时候刚来长春宫的时候,屁股上都是淤青吗?”
奶娘笑悠悠给他换干净的亵衣亵裤,笑着说:“奴婢比您还晚些来长春宫呢,在奴婢之前您原还有一个奶娘,只是她后来病了不能再伺候主子,才换了奴婢来。这一眨眼都好多年了,咱们八阿哥从奶娃娃长那么大了。”
乳母抱着小主子把他塞入被窝里,小心翼翼地掖着被子,她们这些做奶娘的,自己的孩子隔着宫墙不知几时能见,进宫跟了小主子,都是当亲骨肉疼的。而宫里一向也敬重她们这些乳母,阿哥公主长大后,乳母大多能得到优待,阿哥若是有出息的,将来的日子就更好过,连同亲生的孩子也能沾母亲的光。
“八阿哥怎么问起这个来,您听见什么话了吗?”乳母多想一些,就觉得奇怪,问胤禩是不是在哪儿听见什么,胤禩却回答她,说那天在阿哥所和十二阿哥玩,胤裪尿裤子了,乳母给他换衣裳时,看到弟弟屁股上有一大片淤青,但是乳母说那是胎记,说七阿哥小时候也有,现在长大了就褪了,笑着说大概八阿哥也是一样的,因为他们是兄弟。
这话乳母信了,好多孩子生出来,或是屁股上或是背上,都会有这么一片青黛色,渐渐长大后就会散去,有些褪不干净的,就留一辈子变胎记,所以八阿哥这样讲,乳母毫不怀疑。
但胤禩没有对奶娘说实话,他觉得奶娘既然不知道自己屁股上有淤青的事,那就不要说实话好。
他是听别人告诉他,说自己会来长春宫,是因为惠妃娘娘耍手腕让乳母在彼时贵妃娘娘的屋子里虐待他,以至于天天哭闹把贵妃逼疯了才把他撵出来。八阿哥被抱来长春宫的时候,屁股上全是淤青,甚至还有破皮的地方,每天都因为疼痛而哭泣,苦于太小嘴上不会说,只等屁股上的伤好了才渐渐乖巧,而他现在的乳母就是那时候才来的,不知道也不奇怪。
“额娘明天心情会好吗?”八阿哥呢喃着渐渐睡去,似乎在说,“额娘只有看到大哥才高兴……”
这些事,乳母管不着也不敢过问,只知道今晚正殿那边好久才消停,之后看到宝云带宫女收拾东西,也一直在叹气。
隔天惠妃娘娘就病倒了,太医来过后说要静养,大阿哥进宫来探望母亲,却不见大福晋的身影,只听大阿哥说福晋病了,但长春宫里的人都明白惠妃上回把儿媳妇关在这里做了些什么勾当,大福晋怕是这辈子不肯再踏足长春宫,只有大阿哥傻乎乎的,似乎没看出来婆媳之间有了矛盾。
惠妃染病的消息,很快传到永和宫,彼时觉禅贵人也在一旁坐着,冬云不知怎么来的,正在向二位禀告贵妃的状况。
岚琪听说太医认定贵妃的痴傻不会好了,心里总不大忍,但深知若贵妃变回从前的模样宫里又要多一分不太平,何况如今病也治不好,还不至于过分心软或为她难过,只是叮嘱冬云:“辛苦你照顾娘娘,有什么事儿只管找人来永和宫说,皇上只是让娘娘静养,并没有把咸福宫怎么样,娘娘的尊贵,就靠你维护了。”
而今冬云已不用再担心主子会做什么荒唐事,一心一意只想照顾好她的身体,大人和福晋都许诺她将来的人生,感激她为钮祜禄家的付出,看在已故皇后的份上,看在福晋对她那么客气的份上,冬云愿意一直留在贵妃身边。
冬云是聪明人,明白比起惠妃宜妃几个满肚子花花肠子的女人,德妃娘娘是最好的依靠,何况还有福晋这一层关系在,加上这回破坏惠妃的诡计,免了贵妃一场未知的厄运,冬云对二位更加信任了。
冬云离去后,岚琪与觉禅氏单独说话,她知道觉禅氏的心意,但想到孩子是无辜的,总忍不住提起:“如今她称病不知几时能好,八阿哥留在长春宫,你真的放心吗?”
觉禅贵人晃晃脑袋说无所谓,可是她心里比谁都明白,早就利用各种方法把自己这个无奈的母亲渗透给了八阿哥,她知道惠妃一定会想法儿离间亲生母子的关系,毕竟自己对八阿哥无情宫内有目共睹,不需要花太大力气就十分有说服力。
可当她察觉到八阿哥对自己的期待,当她从四阿哥嘴里听说儿子对生母之爱的渴望,她就明白要好好利用儿子这份心,即便依旧对他冷漠无情,也要让他知道,不是亲娘不要他,是亲娘要不起他。
这一场较量,悄无声息,惠妃甚至不知自己已占了下风,她不是输在灌输八阿哥的时间早晚上,而是输在割不断的血脉亲情,输在她自己始终对八阿哥不能敞开心怀,她若能有皇贵妃爱护四阿哥一半的心,也不至于让孩子天天念着自己的亲娘。
重阳节后,天气越来越凉,历一场搬迁的太皇太后还健朗,皇贵妃却又病倒了,近来她病得越来越频繁,甚至每一次都比上一回严重,这日岚琪挺着肚子来看望她时,正撞见皇贵妃鼻血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