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婉凝眸光闪亮:“女孩子结了婚,就可以在床上吃早饭。”
“就这个?”虞浩霆哑然失笑,随即爱怜地看着她:“你放心,你不愿意做的事,我一定不会逼你。不过,等我们结了婚,我保证——你想在哪儿吃早饭都可以,你想在床上吃什么都可以。”
顾婉凝一笑低头,心里暗暗吁了口气。
锦西大局已定,虞浩霆却迟迟不回江宁,好容易动身,却是先去了龙黔,又转道燕平,侍从室的人瞒不住,只好向虞夫人交代了顾婉凝的事。已到深秋,栖霞官邸的草坪仍是幽绿如茵,邵朗逸陪着虞夫人闲闲散步,康雅婕和几个丫头在不远处哄着乐蓁玩耍。
“那女孩子是你送到锦西去的?”虞夫人面上一派闲适,话里却带着责意。
邵朗逸淡然笑道:“浩霆这些日子可是辛苦得很,我这个做哥哥的瞧着都心疼,难道姨母不心疼吗?”
虞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庭萱下个月就回来了,他把这么一个女孩子放在身边,像什么话?”邵朗逸闻言,垂眸浅笑:“您这不是说浩霆,是在说我不懂事了。”语气中竟有些撒娇的意味。
虞夫人蹙眉瞥了他一眼,十分无奈:“算起来,你在我身边的日子比浩霆还多,外人看着他年轻沉稳,说到底——他还没有你一半的老成,你该多提点着他。”
“姨母这还是在教训我。”邵朗逸故意板了面孔,“我原想着,送浩霆一份大礼叫他开心的,谁知道反而伤了他的心肝宝贝,还不知道他回来要怎么埋怨我,这边又惹了您生气。也罢,等庭萱回来,您只说是这事儿是我挑唆的,我坏人做到底就是了。”
“你啊!”虞夫人皱眉看着他,唇边一抹苦笑,“那个姓顾的女孩子,浩霆到底是怎么个打算?”
邵朗逸神情散淡,目光远远落在乐蓁身上:“这个我可不知道了。兴许庭萱一回来,顾小姐那边,他就没兴致了呢?”
虞夫人冷笑了一声:“你别在这儿糊弄我。当初他为了那女孩子魔怔了一样,好不容易撂开了手,如今又……”
“姨母——”邵朗逸轻轻一笑,眉目清润,“我那时候也有要好的女朋友,还不是浩霆一句话,我就娶了康雅婕吗?”
虞夫人闻言认真打量了他一眼,叹道:“我原先也以为他是个有分寸的,谁知道如今一头扎进去,什么都忘了。你这会儿帮着他糊弄我也没什么,我和你霍伯母商量过了,过些日子庭萱一回来,就安排他们订婚。”
邵朗逸仍是一派风轻云淡:“这件事您不用跟我商量,您只跟浩霆商量就是了。”
虞浩霆耽在锦西,又要到旧京视察昌怀的空军基地,汪石卿便提前回了江宁。锦西战事未定的时候,他就动用了所有在沣南的公私人脉去查当年的旧事,原本只是为了查实顾婉凝的身份,却没想到事情比他预料的复杂。
各种一鳞半爪的线索拼在一起,不过是场再寻常不过的鸳鸯蝴蝶梦,然而她母亲多年前死在沣南,其中的缘故却无人知晓:一说是陶盛泉逼戴季晟下的手,也有人说是戴夫人因妒生恨杀了戴季晟的这个秘密情人,更离奇的是说戴季晟迷上了一个要行刺他的女子,那女刺客却是死在戴季晟的卫士手里……这些演绎过的桥段,汪石卿都不相信,不过,无论她母亲是怎么死的,都和戴季晟脱不了干系。
那这女孩子待在虞浩霆身边是想要干什么?
报复?不管有没有她,将来他们和戴季晟都少不了兵戎相见,她不必多此一举。
意外?这三年的阴差阳错峰回路转,要说巧未免太巧,要说有人刻意安排,线又未免太长。邵三公子那么疏懒散淡的一个人,虞霍两家的事情,他是清楚的,那他为的是什么?或者,他是有别的打算?这件事戴季晟应该早就知道了,那他又打的是什么主意?四少的女朋友是戴季晟的私生女,这样的事情揭出来,谁的面子都不好看。
如果这件事告诉虞浩霆……汪石卿不自觉地摇了摇头,这女孩子几番失而复得,就算她这个身份虞浩霆娶不了,一时半会儿也决计放不下。况且,四少太自负,越是棘手的事情,他越是甘之如饴,若是他觉得这女孩子身世可怜,别有“情趣”,反而更糟。一旦顾婉凝的身世被人知道,江宁上下必是哗然,难道戴季晟打的是这个主意?他真以为这女孩子能做虞家少夫人?
汪石卿心中冷笑,要是他们把这件事揭出来,笑话还不一定是谁的,这么一个女孩子捏在他手里,未必就没有用处。
汪石卿这边琢磨着顾婉凝,转念间便想起霍仲祺来。
到了这个地步,汪石卿已笃定霍仲祺之前莫名其妙在旧京待了半年就是为她。小霍此番回到江宁,日日来参谋部跟他报到,不管什么事情交到他手里,都只有一句“好”,比张绍钧这些人还勤快,只是寡言少语,沉默得让人不安。旁人都觉得霍公子到前线几番磨炼,收了从前的荒唐脾性,汪石卿却知道是顾婉凝在锦西挨的那一枪着实惊吓了霍仲祺,他这心事说不出藏不住,唯有逼着自己一刻不闲,才能不去想罢了。
这么一想,这女人就有点儿红颜祸水的意思了。
不去想?他怎么能不去想?他连梦里都避不开那一刻的惊撼心痛!谢致轩听说了事情的原委,唏嘘良久,半真半假地跟霍仲祺感慨:“你以后千万离浩霆这个心肝宝贝远点儿,你跟那小丫头八字犯冲吧?”
八字犯冲?从他遇见她的那天开始,他就只想让她好,哪怕她不和他在一起,哪怕她全然不明白他的心意,只要能让她快活,什么事他都愿意做。可事到如今,每一件事却都和他的心意背道而驰。
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小霍闷闷地问道:“我让你帮我找的东西怎么样了?”
谢致轩闻言精神一振:“我还没问你,你那东西从哪儿来的,有些年头了吧?我找了几个都配不上,我们家里也没找出好的。这样的东西可遇不可求,你耐心等等吧。”
霍仲祺薄薄一笑,如秋叶离梢:“那算了。我过些日子就送人了。”
“哎,我听姑姑说,庭萱年底就回来了,浩霆的事——你先跟你姐姐打个招呼?”
谢致轩说得犹疑,霍仲祺听得纠结,一时五味杂陈噎在那里,闷了头又要喝酒,却听外面由远及近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两人回头一望,只见谢家小妹谢致娆笑靥如花地闪了进来,自己拉了椅子在他们边上坐下,却不理她哥哥,只嘟了嘴对霍仲祺道:“你说没空去学校看我们演话剧,怎么有空在这儿跟谢致轩喝酒?”
霍仲祺无所谓地笑了笑:“我来找你哥哥是有正经事,这会儿说完我也该走了。”
谢致娆撇了下嘴:“你现在事情怎么这么多?”
“你哥哥如今不也整天忙东忙西的?”霍仲祺说着,起身冲谢致轩打了个招呼,“我先走了。”
谢致娆也跟着站了起来:“你要去哪儿?”
霍仲祺不动声色:“参谋部。”
谢致娆只好站住不动:“那你什么时候有空,陪我去云岭骑马?”
霍仲祺微微一笑,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叫韩玿陪你去,他回来这些日子,闲得很。”他一走,谢致娆便没精打采地坐了下来,谢致轩见了,不由好笑:“女孩子,还是矜持一点的好。”
谢致娆白了他一眼:“小霍说,他才不喜欢那些装腔作势的女人。”
谢致轩低低笑道:“你跟仲祺,要是玩玩儿呢,我没话说;要是当真的,还是算了。”
谢致娆脸上一红,她喜欢小霍的事谢致轩一直都知道,但说得这样直白,还是第一次,当下便吞吞吐吐起来:“为什么?他现在也不应酬什么女朋友了。”
谢致轩听了,一句“那他也不应酬你啊”到嘴边,却不忍心说,只道:“他如今跟着浩霆去了两回前线,心思不在这些事情上,等回头那边的事情他玩儿腻了,准保还是老样子。”
“我不管,反正我不要他跟那个谭昕薇在一起。”
谢致轩一怔,苦笑道:“你是为了跟谭家那丫头赌气?”
谢致娆垂着眼睛“哼”了一声,不再答她哥哥的话。她才不要跟谢致轩这个只会挖苦她的家伙说心事,她才不会告诉他,她是一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嫁给小霍的。
母亲怎么说她没大没小,她也只肯叫他“小霍”,她才不要叫他“哥哥”,他不是哥哥,他是她喜欢的人。她不是跟谁赌气,她喜欢他的时候,谭昕薇还不认识他呢!
她八岁那年,给大哥哥的婚礼做花童,提了缀着蕾丝花边的小提篮一本正经地走在新郎新娘前面撒花瓣,又骄傲又漂亮,谁知道被地毯的褶皱一绊,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她不知所措地抬头,周围人都在笑,虽然一点也不疼,可她只想哭,她排练了好几遍,还总教导另外一个做花童的小妹妹,可是那个头发少少脸蛋扁扁的丑小妹妹都没事,偏她出了洋相。
忽然有人伸手把她拉了起来,她就呆呆看着那个笑容明亮的男孩子从边上那小妹妹的花篮里捧了些花瓣,大大方方地放在她篮子里,又蹲下身子展了展她蓬蓬的纱裙裙摆,轻声说:“走吧。”
她十二岁那年,和姐姐到云岭骑马,她害怕那庞然大物,马不动,她也不敢动,姐姐不耐烦教她,连那马都不耐烦她,慢慢腾腾地就要回栏里去。他白衣白马从她身边掠过,又转了回来,仿佛有用不完的耐心,待她终于坐稳小跑着遛了几个圈子,被他从马上抱下来的时候,她的脸已经比马身上的胭脂点子还要红了。
晚上回到家,她一闭上眼睛,就是他春日艳阳般的笑容,许多从前她在书上念到过的句子,都在那一晚才突然有了意义——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