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长沙抚署骆秉璋与曾国藩正在议事,戈什哈进来禀报说:“有一位自称是布衣的人求见中丞大人,小的向他要名帖,他说他是平民百姓,无职无伤,当然也就无片子。”
骆秉璋与曾国藩相视一笑,曾国藩说:“左爷打上门来了!”
骆秉璋忙对戈什哈说:“快快请到签押房相见。”
2.抚署签押房左宗棠大大咧咧地进来,向走进来的曾国藩、骆秉璋拱拱手,也不坐,很不客气地质问道:“请问骆抚台,为何将我女婿陶恍抓起来?说他抗捐,抗的什么捐,莫非是你骆大人的苛捐吗?”
骆秉璋与曾国藩相视而笑,拍手道:“我骆某人哪有斗胆,敢把左大人的爱好抓起来?”他向进来倒茶的戈什哈吩咐道:“快去请陶公子来见他的老泰山。”
这一说,左宗棠气消了,坐下,还没等端起茶杯,陶恍已经跨进签押房,叫了声:“岳父。”便束手站立。
左宗棠问:“你没有被抓?”
陶恍笑道:“孩儿成了骆大人的上宾,骆大人和曾大人思贤如渴,不过是用这个法子赚你来长沙罢了。”
骆秉璋、曾国藩大笑。
左宗棠也笑了,说:“左某人有何能,敢劳二位如此垂青。”
曾国藩道:“怎么这会儿又自谦如此!你不是今亮吗?连当今圣上都知道你,把你写上了屏风后的贤良榜呢,我们区区小吏,岂敢慢待?”
左宗棠说:“我谢二位美意,恕难从命。张公调任山东巡抚后,我已立下铁志,今后要优游林下,终此一生,绝不出山,岂可自毁自志?”
他说得如此决然,很令骆秉璋下不来台,与曾国藩面面相觑。
3.扬州城北清兵江北大营江北大营设在袁家花园,琦善招来许多民女,大摆宴席,且歌且舞。
部将来报:“大人,那长毛天天大开扬州南门,自由出入,太藐视我们了。”
琦倚善带着酒意斥责道:“你想怎么样?你想去打吗?”
部将道:“皇上三令五申,让我们进攻,夺回扬州呀。”
琦善道:“打炮,隔一天打一次炮。”
部将说:“离扬州二十里,打炮也够不着啊!”
“那我不管,”琦善说,“叫你隔日打一次炮,你去打就是了。”
部将无奈地走开。
4.童子军营大兵营里的孩子们都已沉入梦乡。陈玉成在外面查哨。
营帐中,曾晚妹没有睡,她旁边有一个空铺位,那是陈玉成的。在这鼾声四起的深夜,曾晚妹悄悄起身,打开陈玉成的背囊,把所有的东西都倒腾出来,终于找到了胡玉蓉送给陈玉成的那个绣着一对戏水鸳鸯的荷包,拉开抽带,里面有两锭银子,还有一个拴着链子的同心结,是红玛瑙的。
曾晚妹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赌气把同心结扔到了床底下,想想不妥,又爬到床底下拾起来。
一阵脚步声响近。她慌里慌张地把同心结、银子塞进小口袋,又把东酉快速塞回背囊,放回原处,躺在床上假睡。
陈玉成回来了,他走到床铺前,替曾晚妹往上拉了拉被子,然后摸索着脱衣服。当他钻进被窝时,无意中向曾晚妹看一眼,见她眼角有两颗大泪珠。
陈玉成不禁犯起疑来,伸手想替她擦去泪水,却又怕弄醒她。正要躺下,忽见她的泪水已成串地流下面颊。
陈玉成轻轻碰了碰她:“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曾晚妹用力闲着眼睛,说:“你别碰我!”
陈玉成问:“你怎么了?”
“你还管我死活呀!”曾晚妹一翻身,转过脸去。
陈玉成怕惊动了别人,只得躺下。
5.曾国藩下榻处曾国藩正与左宗棠对饮。左宗棠将一大杯酒一口饮干,曾国藩却不动。
左宗棠道:“我是豪饮,而你是滴酒不沾,与你喝酒无兴致。”
曾国藩道:“海量豪饮者,都是可任大事、有大作为者。相反,不善饮者,都是谨小慎微之人,难有作为。”
左宗棠说:“绰号曾剃头的人,居然说自己不能任大事?你我同乡、同龄,你已经做到部堂了,却在我这布衣面前说自己难有作为,岂不荒谬?”
曾国藩道:“官至三公九卿,一样是昏昏然。你现虽是布衣,岂不闻‘布衣公卿’之说,布衣傲王侯,可能是匡世大才。”
左宗棠笑道:“你这是在哄我上套,我不会上你当的。”
曾国藩道:“我以为,你不过是假清高,不过是待价而沽而已!”
左宗棠的脸变色了,嘴角的八字纹更深了,筷子一放,说:“我左宗棠尚没有开出明码实价售人,不像足下,已经是卖过几次的了。”
曾国藩有意激起左宗棠的火,眯起有棱的三角眼,也板起面孔说:“先生既是将王侯官场视为粪土,又为何常在诗中哀叹自己身在草莽,报国无门呢?既不想为官,你考秀才、中举人做什么?又跑到北京去考什么进士?”
左宗棠一时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曾国藩说:“你在私下里不是埋怨皇上不能慧眼识珠吗?是的,皇上下特旨召我这个在籍侍郎出来办军务,你很羡慕啊!你不是埋怨皇上没有给你下特旨吗?你的清高又在何处?”
左宗棠几乎有点坐不住了,一脸羞愧。
见他的狂傲气焰已经打下去,曾国藩旋即缓和了语气,语重心长地说:“大丈夫一生一世,谁不想建树一番丰功伟业,当真人不可用假话搪塞。你其实在皇上那里很有面子的,皇上把你的大名写在养心殿的屏风上,上了皇上的贤良榜,这是很大的荣耀。何况,你不要不识时务,你如再不出来为皇上办事,皇上要疑心你脑后有反骨了。”
见他神色庄重,左宗棠不禁有些紧张,可依然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说:“又是什么人吃饱了饭,在无缝的鸡蛋里下蛆?”
曾国藩道:“谁让你名气太大了呢!树大招风,树高易折呀。北京盛传,天下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元左宗棠,你以为这是好话吗?你如此大才,却不愿为朝廷所用,如不是大清的逆子贰臣,该怎样解释?”
一席话说得左宗棠的额角渗出汗珠来,他被曾国藩陈剖利害的分析打中了,一时缄口无言。
曾国藩几乎是用教训的口吻对左宗棠实行最后一击:“你如果真的想当与世无争的隐士,你就该隐姓埋名,与青山为伍,与泉林为伴,还跑到人间仕途来张扬什么?既张扬,就是想撷取之,既有此心,正该大展宏图。当此之际,于国于民,于家于先生,都正是良机。皇上都说左宗棠大可不必把进士看得太重,这已为你的仕途开了一扇恩赏之门,你日后的成就会远在我之上。你如认为我说得有理,明天即接受骆中丞之礼聘,不然今天一醉,先生明日回你的野鹤闲云的山林中去。”
左宗棠晒笑道:“我左宗棠今年已活了四十一岁,孤傲轻狂了四十一年,今天总算遇上比我厉害的了。”
二人不禁抚掌大笑起来。
6.江北码头一排装满粮袋子的大船靠上岸。成千上万的太平军士兵都来运粮,肩挑人扛,将粮食运到天京城中。
童子军也来运粮,每人一副担子,挑着两箩米。
曾晚妹人小力单,挑得很吃力。
陈玉成从后面赶来,说:“你停一下。”她回头见是陈玉成,便不理睬,头也不回地往前赶路,陈玉成在后面追去。
曾晚妹走得太急,大汗淋漓,终于支持不住,脚下一绊,摔了个跟头,米撒了一地,一些太平军士兵帮她装米。
陈玉成赶上来,对帮忙的士兵说:“多谢了,我来吧。”
陈玉成用手捧着地上的米,曾晚妹却坐在扁担上噘着嘴不看他。
“你是怎么了,好几天不理我?”陈玉成说,“我有什么地方做得对不起你,你说一声啊!”
一说到这,曾晚妹的眼泪又下来了。
“看看,”陈玉成说,“你怎么越大越不懂事了呢?”
“我哪有你懂事!”曾晚妹数落着他说,“逃难的时候也不忘找媳妇!”
“这是从何说起呀!”曾晚妹这一说令陈玉成莫名其妙。
“你还不承认?”曾晚妹说,“药铺那个女的不是给你个同心结吗?同心结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不知道啊?那是定情的信物。”
陈玉成正要回答,李世贤和范汝增几个人挑担过来了,范汝增说:“唉呀,撒了一地?来,我帮你收。”
陈玉成说:“你们快走吧,我帮她收拾就行了。”
李世贤他们走了以后,陈玉成说:“你怎么乱翻我东西?”
“怎么,把你的见不得人的东西翻出来,你就急了?”曾晚妹得理不让人。
陈玉成一边收地上的米一边说:“那不是定情的信物。我上船的时候,那个小姐扔给我一包银子,是给我在路上当盘缠的,我当时看都没看,后来才发现了那个同心结。”
“那你为什么不扔了?”曾晚妹咄咄逼人地说。
陈玉成又好气又好笑,他赌气说:“你有什么权力管我的事?我爱扔就扔,爱留着就留着,你是我什么人,这么来教训我?我叔叔从小把我养大,也没用这样的口气训我呀!”
这一说,曾晚妹更受不住了,猛地站起来,抓起扁担,挑起箩筐哭着走了。
陈坤书看见了,问陈玉成:“他怎么了,累哭了?”
陈玉成说:“她今天头疼。”
陈坤书说:“那让他歇着吧。”
陈玉成说:“行。”挑起了箩筐。
7.浦口(一八五三年五月十三日)
林凤祥、李开芳、吉文元腰挎长剑,威风凛凛地立于阵前,浦口岸上,两万多将士列着整齐方阵,多为骑师。江风吹来,战旗哗啦啦作响。
军阵前供着三牲和黄裱诰谕。
三声炮响,林凤祥登上将台,对北伐士兵说:“今天,太平天国癸好三年四月初三日,我们誓师北伐,右路军由我和地官正丞相李开芳、春官正丞相吉文元率领,左路军由殿前左三检点朱锡锟、殿前左七指挥许中洋、殿右十六指挥黄益芸统帅。我们北伐军是一支重兵,是为天朝屡立战功的精锐之师,我们一路攻州夺县,将一直攻下清妖的老巢北京。我们不是孤军,不是偏师,我们定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现在,誓师开始!”
号炮连声,由林凤祥领诵,两万将士吼声震天:誓扫清妖,报效天国!
在阵阵雷鸣般的战鼓声中,骑兵开始行动,顿时大路上烟尘四起。
后卫队尚未动,林凤祥猛回头,见一骑马飞一般直冲而来,他立刻认出是洪宣娇。
林凤祥拍马迎上前去。
两匹马停在高岗,战马嘶鸣,两个人半晌无语。
洪宣娇从怀里掏出一只手槍,递给林凤祥,说:“这是天王赠给你的。”
林凤祥摆弄着那只小手槍,依然风趣地说:“天王为什么不把他妹妹赠给我呢?要这手槍,怎能慰我心怀?”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忘不了说笑!”洪宣娇说,“我告诉你一件事。我和北工商议过了,他妹妹韦玉娟是个文静的好女孩,你愿意聘她为妻吗?若愿意,就随便留下一件东西,当做信物,等你打下北京,我送她过去成亲。我到天王那里去讨特许。”
林凤祥说:“如果这样可以,洪宣娇为妻,韦玉娟为妾,行吗?”
洪宣娇生气了:“你这人,怎么胡搅蛮缠呢?”
林凤祥哈哈笑道:“告诉北王,多谢美意,此去也许无归路,我不订亲,永远也不!”
洪宣娇看到了他眼里含着泪水。她忍不住哭了,拿出一方手帕来拭泪。
大队骑兵都已开拔,林凤祥说:“我该走了。如果我不是马革裹尸的话,我一定能回来娶你!”他顺手扯来洪宣娇拭泪的手绢,说:“让我带上它上阵吧。”
洪宣娇从鞍桥上拿起一个包袱,里面是西王萧朝贵送她的黄金锁子甲,递给林凤祥说:“带上这个吧。”
林凤祥知道这副锁子甲是萧朝贵与洪宣娇的定情之物,心里颇不舒服,他说:“我不要。”
洪宣娇猜到了林凤祥的心思,说:“小心眼儿。这是当年一个老和尚送给萧朝贵的,是一个抗清将领留下来的,你穿了它,不正是去打清妖吗?”
林凤祥这才把黄金锁子甲搭在了马鞍子上。他说了一声:“等着我,我不战死,一定回来娶你。”
洪宣娇没说,可她心里的话是:我不嫁你,可我心里有你。
林凤祥策马上路了,洪宣娇站在风中,一直望到骑兵扬起黄尘在北方大路上消散净尽,她仍不忍心离去。
8.天王府陈玉成被天王洪秀全召见,大清早来到真神荣光门外,由黄门女官刘央引导着一直向里走,走到五龙桥南时,刘央让他在“天堂通路”的匾下等待,不一会见女尚书司琴来导引,把他引过“天子万年”和“太平一统”的下马牌下,步人那天大宴功臣的天父台。
陈玉成忽见苏三娘带一大群宫中女官迎面过来,陈玉成忙站住问候。苏三娘冲他笑了笑,小声说:“我得恭喜你呀!”
陈玉成说:“我有什么喜呀?”
苏三娘弦外有音地说:“是不是喜,那就看你自己了。”
陈玉成还想再问,苏三娘已经带人走了,他不免心里疑惑。
9.内朝房过了圣天门往北的雨道,穿过有朱地金字龙狮象云锦纹彩绘的牌坊,司琴引他绕过有双龙五色石做护栏的石井,来到内朝房门外,女官燕翅一般两厢排列,这景象是陈玉成从前所未经历过的,不免有几分紧张。
进了光线不太充足的便殿,他已恍惚看到洪秀全高坐在上面了,模模糊糊一片黄,黄色的龙墩,黄色的屏风,黄色的绣幔,黄色的龙袍……陈玉成走了几步就跪倒在地,喊:“天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起来吧。”洪秀全温和的样子。
陈玉成爬起来肃立一旁,他用眼睛余光看到,洪秀全旁边坐着的是程岭南,而不是赖王娘。有妃嫔在场,当不是军国大事,这令陈玉成纳闷。
洪秀全又叫女官在他面前摆了一张矮脚凳,说:“赐你坐下。”
“谢陛下。”陈玉成侧身坐了。
洪秀全说:“朕很赏识你,你是天朝一员小将,后起之秀,将来你会肩担重任,好自为之。”
“谢天工栽培。”陈玉成说。
“你多大了?”程岭南插了一句。
“回王娘,”陈玉成说,“末将今年十七岁了。”
洪秀全说:“他参加金田起义时,才这么高。”他用手比画了一下。
程岭南说:“真是少年有为呀。”
洪秀全说:“十七岁,也是男子汉了,朕将你调离童子军。你现居何职?”
陈玉成答:“回天王,小的现为童子军总制。”
这时掌朝仪苏三娘进殿来了,立于天王左面。“哦,”洪秀全说,“朕封你为殿左指挥吧。”他问苏三娘:“殿左指挥排到多少了?”
苏三娘打开一个官簿,说:“已排到第二十九。”
洪秀全说:“那就封你为殿左第三十指挥吧。你兼领正典粮官吧。”
陈玉成忙起立:“谢陛下恩典。”
洪秀全手向下压了压,示意他坐下,他慢悠悠地说:“朕今天宣你进宫来,是有一桩喜事对你说。”
陈玉成用眼睛去膘苏三娘,苏三娘面无表情地在那里站班。
洪秀全说:“朕暗中观察你已有时日了,你为人仁义有信,在战场上屡立功勋,朕意欲召你为驸马,将朕的天长金许配给你,朕已经同你的叔叔陈承溶说了。”
陈玉成一下子愣住了,拿眼睛去看苏三娘,苏三娘也在看他。陈玉成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竟汗流满面。
程岭南道:“还不快快谢恩!有多少人巴望这个荣誉还得不到呢。”
陈玉成冷静了一下,忽然说:“回天王陛下,玉成还小,正是为天朝出力之时,尚不宜谈论婚姻。”
“十七岁不算小了。”程岭南说。
洪秀全也说:“当了驸马,一样为天朝建功立业呀。”
陈玉成紧张地动着脑子,忽然想到了最好的托词,他说:“回陛下,天朝的规矩是男有男行,女有女行,是不准通婚的,陈玉成岂敢破坏这个圣规?”
洪秀全说:“朕赐婚于你咱然不受这个约束了。不久前,朕破格赏赐,给蒙得恩匹配了妻子,儿子都快生下来了呀。”说到这里,他忽然很认真地看了陈玉成几眼,说:“你好像是不愿意?”
陈玉成只得否认:“如此光宗耀祖之事,玉成岂有不愿意之心?只是,臣再三思忖,仍觉得不敢高就。臣的意思是,臣当为国出力之时,臣这样的年龄如成了婚,岂不寒了那些出生人死的老将的心?”
洪秀全的脸陰沉着,内朝房里死一般寂静。终于,洪秀全拂袖而起,下殿去了。
陈玉成目瞪口呆。
10
东王府春官正丞相胡以晃骑马来到东王府门前五层楼高的望楼前下马。这正是早朝时刻,门外的十二门大炮同时鸣放,十分威风,胡以晃和夏宫副丞相赖汉英、殿左一检点曾天养已早早来到东王府前,正站在那面直径有五米的大鼓下,欣赏放朝炮。
胡以晃是第一次来到修自一新的东王府,只见大门有一副对联,上联写着:东园诸侯潜天行道;下联是:王威千里,顺地无疆。
朝炮放过,在东王府头门口负责的吏部尚书李寿春出来引领,三人跟在他后面走人大门来到二门,这里也有一副对联,上联为:位冠百僚,肇启天朝新日月;下联是:职司左辅,宏开景运大乾坤。
胡以晃说:“二门的对联比大门的好些,谁的手笔?”
赖汉英说:“除承溶,他现在是十六个丞相中的首辅了。”
曾天养问:“他就专在东王府执政了吗?”
赖汉英说:“虽然天王府也有文武百官,政令、军令仍由东王出。天王府有官员一千六百七十二人,东王府设有六部尚书,每部十二人,光尚书就七十二人。”
曾天养问:“用得了这么多吗?”
赖汉英说:“东王府上上下下共有三千五百五十七人。”
曾天养道:“这不是东王府压过天王府了吗?”他那古铜色的脸膛现出不平之色。
胡以晃说:“东王府承办军政事务,而决策仍是天王府。”
曾天养问:“那北王府呢?北王不是管天京城防的吗?”
胡以晃道:“北王禀承东王旨意行事。”
曾天养说:“弄了这么多人在宫中,不如都放到前方去打仗。”他那洪钟一样的嗓音引得东王府过路的官员都掉头看他。
赖汉英道:“你这老将,操那么多心干什么?”
曾天养问:“你御医不做,怎么也要带兵了?”
赖汉英讳莫如深地说:“你不是说,前方缺人吗?”
胡以晃给曾天养使了个眼色,曾天养也就不再问了。
他们走到承宣厅和参护厅门口,有两个尚书出来,一个是克部二尚书侯谦芳,另一个是吏部三尚书侯淑钱,三个尚书在前引导,来到议事厅,侯谦芳让他们在门口稍待。
曾天养叹道:“过去听说书的说,侯门深似海,今天才信了。这往后,想见见东王、天王,也不像在广西时那么容易了用B 时推开门就喊秀全兄弟……”他的大嗓门吓了李寿春一跳。
李寿春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小声说话。曾天养只得又去欣赏门上的对联:东风解冻,暖回陽谷之春;五泽敷天,善锡群黎之福。
曾天养小声对胡以晃说:“这副对联俗不可耐。”
胡以晃捅了他一下,不让他说下去。
侯谦芳和杨云娇挑帘子出来,高声说:“宣春官正丞相胡以晃,夏官副丞相赖汉英、殿左一检点曾天养进殿”
11
东王府议事大厅三人低眉敛首依次人殿,跪倒在杨秀清面前三呼:“东王九千岁,千岁千岁,千千岁!”
因韦昌辉也在,他们又喊了:“北王六千岁,千岁千岁千千岁!”
杨秀清说:“起来吧,赐坐。”
曾天养喊的时候就觉着别扭,进了城,规矩大了,觉得隔膜。他抬头看,杨秀清头戴单龙单凤的圆规纱帽,黄缎袍上比天王少了一条龙,是人条,黄缎鞋上绣了七条龙,也比天王的少两条,而北王的缎袍上只有四龙田凤了。杨秀清身后也是一片炫目的金黄色,内宫装饰穷极工巧,望板绘着龙凤,桌椅涂着黄漆,室内窗棂也都涂着黄漆,铺垫也是黄缎子的。
杨秀清说话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发出嗡嗡的残响,令曾天养感到杨秀清离他十分遥远。
杨秀清先嘘寒问暖:“你们几个老兄弟,身体怎么样啊?”
胡以晃说:“还能上阵杀敌。”
赖汉英说:“托东王福,顽健。”
只有曾天养说得特别:“我吃得多,拉得少,看样子还行。”
杨秀清不明白,问掩口而笑的赖汉英:“这曾老爷子怎么扯到拉屎上去了?”
韦昌辉说:“他说的是古代老将廉颇的故事。”
赖汉英补充说:“有人诬指廉颇老了,不能上战场了,吃一顿饭出去拉三回屎。曾老爷子的意思说,他还没到这地步。”
杨秀清哼了一声,显然没兴趣。
书归正传,杨秀清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说:“太平天国现在定都天京,算有了眉目了。可清妖未灭,我们不能高枕无忧。我已派两路军北伐中原,去捣毁清妖的老巢。林凤祥、李开芳他们干得不错。”
他从桌上拿起一封信,说:“北伐军捷报频传。他们在浦口北上的第三天,就用大炮轰开了滁州南门,杀了姓潘的知州,四月二十一日又破凤陽。”
曾天养说:“听说左三检点朱锡锟的左路军不顺利?”
杨秀清问:“你听谁说的?”
曾天养说:“传闻。”
“有些小损失。”杨秀清道,“他们本来在六合县打了胜仗,可当夜营中失火,引爆了火药,殿右十六指挥黄益芸在火中阵亡,大部分返回天京,朱锡锟率一部北上,已在滁州与林、李合兵。”
胡以晃说:“有林凤祥、李开芳这两员虎将在,北伐之功指日可待。”
“我们也要西征。”杨秀清说,“我们天国虽有了都城,不能没有国土,从前我们打下城市都未分兵把守,今后要有粮草基地,非占领长江中上游两岸不可。”
韦昌辉说:“况且,现在清妖把兵力全用在江南、江北大营和堵截我北伐之师,天京上游清妖空虚,我们宜趁此时去占领。”
曾天养问:“是打两湖呢,还是安徽、江西?”
杨秀清说:“先攻安庆占皖南,同时分兵打南昌,卡住重镇九江,之后占领武昌。这些目标达成后,扩充兵力,进入湖北、湖南,再平定两广,江南一旦平定,我们的后方就稳固了。那时如林凤祥他们已打下北京最好,即使打不下来,我也可倾天朝大兵,全力北伐,天下可定。”
胡以晃说:“宏图大略,很是妥当。”
杨秀清说:“少不得又要你们鞍马劳顿,挂帅远征了。”
三将均说:“理应为天朝尽忠。”
杨秀清说:“如果打下安庆,胡以晃分兵驻守,向北发展,赖汉英、曾天养去打九江南昌。我已为你们备好一千二百艘战船。你们择吉日出征吧。”
曾天养爽朗地说:“择什么吉日,太平天国兴师,天天是吉日。”
杨秀清欣慰地说:“曾老爷子不服老啊。”
12
陈承瑢的丞相府陈承瑢派人把侄子陈玉成叫到了旱西门大街的宅第,这里原是清江宁藩署,房子很有气魄。
陈玉成很少到叔叔这来,今天陈承熔这样急如星火地叫他来,他已猜到是招驸马的事。果然,一进丞相府的客厅,陈承瑢就沉下脸来训斥侄子:“怎么,你不想当驸马?你这孩子不是傻到家也蠢到家了吗?”
陈玉成说:“叔叔,你听我说,我真的不想成亲。”
“什么理由也不用跟我讲。一句话,去向天王认罪,求得他原谅,痛痛快快去当他的驸马。这事,是千人盼、万人求而不可得的事,你还不愿意!不要说天王的公主长得挺好看,我见过,又识文断字。就她是个瘸子、瞎子,天王旨意一下,你也得要!君命岂可违?”
陈玉成分辩说:“天王让我征伐出战,我陈玉成二话不说,沙场捐躯也在所不辞,可这婚姻之事,就不同了。”
“胡说,”陈承瑢越听越火,“不用说天王赐婚你不能违抗,就是我这个叔叔为你指婚,你都不能说半个不字。”
陈玉成索性低头不做声。
陈承瑢问:“你倒是怎么的呀?”
陈玉成说:“我的事让我自己管吧。”
“什么?”陈承瑢冲过来扬手打了陈玉成一个重重的耳光,“反了!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我把你从小拉扯大,现在你当了殿前指挥了,你不服管了?”
陈玉成仍不说软话。
陈承瑢说:“你这不是不识抬举吗?天王会怪罪下来的,我们陈家一家人都要受你连累。”
陈玉成说:“说来说去,你是为你想的。好,我去跟天王说,要杀要剧是我一个人的事,跟你没关系,行了吧?”说完气冲冲地推门出去,气得陈承瑢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连叫三声:“件逆呀件逆!”
13
天王府东朝房陈玉成坐立不安地在东朝房中等待,值班的黄门女官刘央给他倒了杯茶,笑着说:“请驸马用茶,掌朝仪马上就到。”
陈玉成推开茶杯,说:“我不是驸马。”
弄得黄门女官刘央一愣,不知该怎么招呼他好。
少顷,苏三娘从里面走出来,见了陈玉成,她抿嘴笑笑,故意叫了一声“陈驸马”。陈玉成立刻恼了,说:“我再说一遍,我不是驸马!”
黄门官们全都摸不着头脑,偷着抿嘴乐。
“那就请指挥大人随我来吧。”苏三娘反倒和和气气地在前头走了。
14
掌朝仪衙门掌朝仪衙门在圣天门内禁区,在音乐亭旁,门口也有女官、女侍站班。
苏三娘一直把陈玉成领进她办事的房间,陈玉成看了看富丽堂皇的装饰,说:“姐姐这里可比女馆好多了。”
“先别说我。”苏三娘让宫女上过茶,把人都打发出去,对陈玉成说,“你找我什么事?”
陈玉成说:“只有姐姐能帮上我的忙了,你去跟天王说说,我不当这个驸马。”
苏三娘试探地说:“你别犯傻!那天长金公主你可能没见过,文文静静,人也标致,你若当上了天王的驸马爷,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呀。”
“我不稀罕。”陈玉成说,“她就是天仙,我也不要。”
苏三娘说:“我可难办了。大清早上,你叔叔也来找我,让我劝劝你认了这门亲事,我倒是为哪一头办事呀?”
陈玉成说:“当然是为我呀。”
苏三娘笑了:“不过,你得说实话,你是不是私订终身了?”
陈玉成说:“我和曾晚妹的事,只有你和宣娇姐姐知道。这几年,我是在二位姐姐膝前长大的,我的心思只有你们知道。”
苏三娘说:“若是换个地方,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皇上嫁公主,也得问问人家有没有定亲,皇上也不能随便拆人家一桩婚。可咱太平天国就不同了,丞相以下,都不准带妻室,何况你?”
陈玉成说:“是呀!所以前天在天王面前,我没敢说我已有人啊,我若说了,立刻可以推出去斩首。”
苏三娘沉吟半晌说:“这事很棘手。我也帮不上你忙,你和曾晚妹是偷来的锣鼓,敲不得,你没有办法拒绝王命。我看,你就得合一头了,让曾晚妹委屈一点吧。”
“不。”陈玉成一急,竟满眼是泪,他很动感情地说,“那我成什么人了?那我对不起曾晚妹了,我背个忘恩负义的臭名倒没有什么,我那可是把曾晚妹坑了,等于把她逼上死路,她是个烈性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深深受了感动的苏三娘问:“你说实话,你和晚妹睡过觉了吗?”
陈玉成的脸腾地红了,说:“姐姐说哪去了,我连碰都没碰过她,再说,她也不是轻薄之人。”
苏三娘说:“你们没有大煤,没有父母之命,没有一纸婚约,又没有床第之情,那就分开也没什么,大不了各人痛苦几天就过去了。”
“不行。我得为晚妹着想。”陈玉成说,“不怕姐姐笑话,晚妹把贞节看成和命一样值钱。在攻桂林时,她中炮受伤,我那时根本不知道她是女孩子,强拉开她的衣服给她包伤,才看到她是女的。她后来说,我看了她见不得人的地方,她就死心塌地是我的人了。”
苏三娘说:“你们这么小,就这么有情有义,不容易。”停了一下,她又想到自身感慨地说:“天国男儿尽是高义之士,林凤祥是如此,罗大纲是如此,如今又添了个小将军陈玉成。”
陈玉成说:“我决心已下,宁可被天王杀头,也绝不答应这门婚事,我能负天王、负公主,不能负曾晚妹!”
苏三娘被他感动得热泪盈眶,她说:“不要说了,我帮你想办法。硬碰硬不是明智之举,我在天王面前没这么大面子。”她说的当然是实话,她自己的命运都不操在自己之手,她如何帮得了陈玉成?
“我去找洪宣娇,她若不能帮你,可就天下无人了,看你的命了。”苏三娘站了起来,说,“你先回去等信吧。”
陈玉成临走又说了一句:“谢谢姐姐。”
苏三娘说:“你自己也去求求宣娇,她对你也够好的了。”
陈玉成说:“你先替我去说,然后我再去找她。”
15
浦口太平军水师大营这是江北浦口的太平军水师,旗帜如林、檣橹蔽日,太平军水师整装待发,曾天养正在督促士兵往船上装火药。
远远的两骑马从南面来,是曾晚妹和谭绍光。
曾天养看出是孙女,就跳下船迎了上去。他说:“我算计你该给我送行来了嘛!”
曾晚妹说:“爷爷都六十岁了,还让你出征,天京留守那么多人,怎么不留你?”
曾天养把她扶下马,说:“爷爷六十岁哪能服老?三国时的老将黄忠八十岁还领兵打仗呢。”曾天养问:“这位小将是谁?”他指的是谭绍光。
曾晚妹说:“也是我们童子军的,官比我大,是监军,他叫谭绍光。他和我一起出城,是来送他舅舅的。”
“谁是你舅舅?”曾天养问。
谭绍光说:“是林启蓉。”
曾天养说:“啊,他与我们一同西征,你快去看看他吧。”
谭绍光骑马走去。
16
曾天养的指挥座船上曾天养招待他孙女吃鱼宴,他拉着孙女坐到桌旁,指着一桌子各种做法的鱼说:“你从小不是爱吃鱼吗?今天吃个够。你看,有炸的,有煮的,有鱼丸,也有鱼豆腐,都是刚从长江里打出来的,新鲜极了。”
曾晚妹说:“我不吃饭,光吃鱼。”
“小馋猫!”曾天养看着孙女香甜地吃着鱼,问,“你叔叔没来看你?”
“前天他从扬州回来去看我,我正好不在。”曾晚妹说。
曾天养叹息地说:“咱曾家祖孙三代四十多口人,尤素岭一仗,全家死难,就剩下咱祖孙三代三口人,又各在一方,你今年十六了吧?你得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
曾晚妹说:“自从当了太平军,我也没让你们管过呀。”
曾天养说:“十六岁,是大姑娘了,如果在民间,该出阁了。你该脱下男装了。我昨天给宣娇写了一张便条,请她把你编到女营里去,或到王府里去当个女官,爷爷在外打仗也就放心了。”
“我不脱男装。”曾晚妹说,“我才不去当什么女官!”
曾天养眯着有折皱的细长的眼睛望着孙女说:“你是不愿意离开陈玉成吧?”
“爷爷坏!”曾晚妹的脸红了。
“陈玉成是个好小伙子。”曾天养说,“不过陈玉成也不能总在童子军呀,他去南征北讨,你也扮成男兵跟着?那什么年月是个头呢?”
“那爷爷就别管了。”曾晚妹说,“反正有那么一天,我会再当女的。”
曾天养爱抚地拍了她一下,呵呵地笑了。
孙女说:“吃呀,爷爷你怎么不吃?”
曾天养说:“爷爷看你吃得香,爷爷不吃也饱了。”
曾晚妹问:“爷爷,你们什么时候启航西上?”
“明早上五鼓时分。”曾天养说。
“那我今晚上睡在你船上,你们走了,我再回天京城。”曾晚妹说。
“好啊。”曾天养说,“你别睡过了头,一睁眼,把你带到安庆了!”
“那更好,我就跟你们西征军去打安庆。”
17
东王府杨秀清宫殿妩媚的程岭南一出现在杨秀清面前,杨秀清又惊又喜,起身迎了过来:“见你一面真不容易呀!”
程岭南桥喷地埋怨道:“还不是东王自作自受,不是你把妾送给天王的吗?”
“天地良心。”杨秀清说,“我怎能违抗天王呢!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让他看见你,早该把你金屋藏娇,就什么事没有了。”
程岭南说:“他一听说你叫妾来,脸色极难看,能刮下一层霜来,我回去也要看他脸色,东王尽让臣妾受这样的罪。”
杨秀清把她拥在怀中说:“心肝宝贝,我今天是以天父附身的名义召你来的,他心里不高兴也不敢惹我,你放心好了,他绝不敢难为你。”
这时吏部二尚书侯谦芳带一群宫女走进来,东王慌忙把程岭南松开。其实侯谦芳早看在眼中了,她让宫女们把点心、干果- 一摆在桌上,又带人退出。
杨秀清说:“侯谦芳,没什么事,不要叫人过来了。”
侯谦芳说:“是,殿下。”亲自带严寝殿的门出去了。
杨秀清又把程岭南紧紧搂在怀中。
程岭南说:“万一他们泄露出去,我可是完了。”
杨秀清道:“哪个敢?她们得先摸摸脖子上有几个脑袋。何况,贴近的人,全是从广西起就跟着我的。”
杨秀清吻着程岭南,问:“天王那里有什么事吗?”
程岭南不高兴地推开杨秀清,说:“我就知道,你又是为这个见我的,我是你的坐探吗?”
“瞧你说得多难听!”杨秀清说,“我与天王一起创教,一起起事,是患难与共的弟兄,都是天父之子,你不要想到别处去。定都南京后,彼此见面机会不多了,有些事我不知道,就不摸天王心思,久而久之,会有隔阂。”
程岭南说:“反正你会变着法儿骗我,我什么也不懂。从前,在打仗的年月,你们情同手足,现在是怎么了?”
杨秀清说:“也许……是我代天父传言伤了他的自尊了,现在我们有了国都,打下了半壁江山,我没有从前那么重要了,功高盖主遭人忌呀。”
程岭南想了想,说:“怪不得。有一回你托降时,他脸色特别难看,说了一句‘又来了’!我看病谤在这儿。东王啊,那你就别再……”
“你说什么?”杨秀清说,“天父托降与否,它是我定的?咱不说这些了。”
杨秀清拿了一个话梅送到她口中,说:“问不问在其次,想你倒是真。你对我那么真心,我不问你,你认为有必要告诉我的事,还会瞒我吗?”
程岭南听了这话高兴了:“你总这么会说话。天王要招驸马了。”
“是哪个?”杨秀清问。
“陈玉成。”程岭南说。
“陈玉成别看年龄小,”杨秀清说,“久后必成大器,天王有眼力。这事成了吗?”
“真是怪,”程岭南说,“别人巴不得的事,陈玉成却不干。”
这更大出杨秀清的意外,他忙问:“为什么?”
“说不清。”程岭南说。
杨秀清问:“这么说,没定下来?”
“是。”程岭南说,“为此事,天王很气恼,他说,若陈玉成执意不干,就把他废为庶民。”
杨秀清思忖了好一会儿,眉头渐开,他自言自语地说:“他近日封了十几个人的高官显爵,事先都没跟我商议过呀。”
程岭南说:“前天他与两个哥哥在一起时,他说,不能政出多门。还说,智者善于不动声色地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杨秀清急忙问:“他指的是谁?”
“没有专指。”程岭南说。
杨秀清又陷入沉思中。
18
天王府清溪里河画舫船上一条插满龙凤旗摆满卤簿的画舫船上,洪秀全带着苏三娘和十多个天王娘在游船上观赏风光,两岸百鸟鸣叫,碧柳如烟,船上的乐工奏出美妙的曲调。
苏三娘正襟危坐,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天长金公主仪美端庄而秀丽,她正坐在船上垂钓,旁边围着一群女官,这个叫:“上钩了!”那个叫:“快扯竿!”
仪美一提鱼竿,钓上一条半尺长的红尾鲤鱼来,仪美高兴得大叫:“父王,快来看呐,我钓了一条金鲤鱼!”
“好啊!”洪秀全说,“鲤鱼跳龙门,这是吉兆。”
女官们争抢着把鱼从钩上摘下,放到清水盆中养着,刚刚又扔下约去,忽见洪宣娇踏着岸上的花草小路走来。
仪美叫了声:“姑姑,快上船来!”
洪秀全也看到了妹妹,问:“有事吗?”
洪宣娇道:“没什么事。”
“没事上来玩玩。”洪秀全回头吩咐女尚书司琴,“搭跳板,靠靠岸。”
宫女们一齐用力划,把船靠了岸,洪宣娇三脚两步跑上了船。
船又向河中心开去。
洪宣娇站到洪秀全身边,目视洪秀全身旁的苏三娘,可是洪秀全正与司琴高兴地说着什么,根本不在意她。
洪宣娇四下看看,问:“怎么程王娘今天不在船上?”
洪秀全听到了,回过头来说:“今天朕要女官们散散心,为什么都必须有程玉娘在场呢?”
洪宣娇望了望苏三娘,大家都不言语。她当然不知道此时程岭南正在杨秀清的床上啊。
洪宣娇对洪秀全说:“王兄,臣妹有几句话想说说。”
洪秀全意识到她的话不是能让众人听到的,就说:“我们到舱里吧。”说着起身,洪宣娇跟在天王身后下了底舱。
19
画舫底舱茶室洪秀全、洪宣娇兄妹下到底舱后,司琴亲自过来把门窗关上了。
但谁也没料到,正在钓鱼取乐的仪美公主是个有心人,她见洪秀全带着妹妹颇为神秘地躲开众人去密谈,就把钓竿交给一个女官,她说:“我去小解,等一下再来钓。”她上厕所也要下到底舱,她却隐在了底舱茶室的门后偷听。
里面,洪宣娇开门见山地对洪秀全说:“我听说,王兄要招陈玉成为驸马?”
洪秀全反问:“你以为如何?”
洪宣娇说:“但我听说陈玉成不情愿。”
洪秀全的脸又拉长了:“这由不得他。我看他是不识恭敬。”
洪宣娇说:“男婚女嫁,本是喜事,喜事闹得大家别扭多不好?将来君臣关系也不好处。”
“你倒来派朕的不是?”洪秀全说,“他陈玉成不过是一个小将,朕可以把他捧上天,也能将他打人地狱。”
洪宣娇说:“那有什么好处?人家会说你以势压人。”
洪秀全火了:“不行,朕不能自己食言,倘此事不成,朕日后怎样在百官面前立规矩?”
听到此处,仪美的脸上挂上了一片陰云,她忧虑地走上了甲板。
洪宣桥还想说什么,洪秀全已拉开舱门,断然地一挥手,说:“不行,你不要插手这件事。你不知道朕的用意,将来另外两个女儿也要招陈玉成这样的驸马,有才干的人当了驸马,江山才能稳固啊。”
洪宣娇没有说成,在茶室里呆了半晌,一筹莫展。